“你到底在坚持什么?”马警官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他咆哮起来吐沫纷飞,两只凌乱挥舞的大手所透露出的肢体语言仿佛在告诉袁則“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那孱弱的身子撕碎”。马警官的表情可怖极了,一双熊猫眼满是血丝。他完全丧失了应有的冷静,拖拉的肩膀仿佛诉说着担子的沉重。
审讯室内,自天花板往下充斥着一股没由来的剑拔弩张,袁則一动不动坐在马警官对面。还是那一脸欠揍的表情,马警官赌咒发誓,这是他这辈子所经历过的一颗最不能被容忍的脑袋。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李华警官匆匆走进来附在马警官的耳边低声言语了一会,马警官边听边乜斜一眼袁則。示意出去再说,并重重的甩上了门。
起风了,有些微凉。这个三月并不如作家笔下描述的那般诗情画意,甚至是糟糕透了,马警官深切的这样认为。
这是一座崭新的城市,就如刚被发现的新大陆一般,光怪陆离。它的一切都是新的。它轻轻的娇喘一声,立马褪去了陈旧的外衣,一幢幢大楼眨眼间站起,一个个绿化带以及公园瞬间矗立,所有带着高科技现代化标签的事物像水流一般渗透进来,琳琅满目的商品,奇形怪状的玩具,婀娜多姿的妙龄女郎,汽车、商铺、**、工业区、老人、孩子还有妓女。它就如一个沉睡久了的巨人在慢慢觉醒——纶彗市。
阳光有些刺眼,又略带温和。三一三专案组会议室内烟雾缭绕,不时有些嘈杂声。这个不足二十五平米的小房子好像在告诉别人,焦头烂额的不只是那些为明天奔波的民工,还有他们。
人手一份资料,这是一篇日记,一个名为“拯救”的人。名为拯救,却遭受到了他们歇斯底里的诅咒。
天堂已经开饭了,香喷喷的饺子,馋人的牛肉。
解脱吧,我会帮你洗涤尘世繁琐。
遗忘吧,我们应该铭记的叫做幸福。
你想要的一切,我已经帮你放在一个硕大的盒子里。
无忧无虑的奔驰在草原上,骏马是那样彪壮。
飞翔吧,予你一双可爱的翅膀翱翔。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往前,再往前一点。
可爱的人啊,不要害怕,不要焦急。
煎熬就是很短暂的一瞬。
我会用自己的身体呵护着你,直到流完这
最后一滴滚烫的血。
一:
五天前,纶彗市发生了一件很怪异的事情,怪异这个词是被人为的事后诸葛般的叠加上去的。也就是说,五天前,纶彗市发生了一件事情,但是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引来太多瞩目的眼球。无非就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件——有人死了。
在民众普遍没把克林顿性丑闻当回事儿的今天,一个人的生死实在不会让大家有超过两秒钟的停留。亲人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死就死了吧。
死者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据说此子天赋异禀,五官伟岸,出生之时伴有雷声轰鸣。街坊大妈喋喋不休的向隔壁村张寡妇阐述一个被完全扭曲的事实。你是真不知道啊,说起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小身子骨健壮的比野狗还过三分,可惜啊,死了,福还没享着多少就死了。大妈的吐沫星子就像不要钱的爆米花一样散落在地上,假如细心的人注意观察,被灌溉的野草正挣扎着身子使着吃奶的劲往上钻。
随着这一声没有实质的叹息,一个孩子死了。仿佛叹息之前,这个孩子还存在这个世界,叹息后,孩子就死了。张寡妇睁着大眼睛充满不可思议说:这孩子得的该不是寒病吧,听说得这种病的人都死的怪怪的。街坊大娘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回绝道:不可能,孩子死前吃午饭那会我还夸了他一句呢,就吃完饭,拉大便那功夫死了。张寡妇没有细思孩子吃不吃午饭,或者拉不拉大便跟得寒病是否存在必然联系,既然大娘这么说了,总有大娘的道理。
孩子确实是大娘口中那个孩子,他叫徐宁,独子。徐宁的母亲闻讯哭的死去活来,两天功夫,身子骨仿佛就剩一个空荡荡的架子,衣服不自觉的大了几个尺寸。徐宁的父亲嘴唇都咬破了几道口子,脸蜡黄蜡黄的。他守在妻子的床头,猛吸着烟,一地凌乱的烟头。亲朋好友在外间围成一圈。孩子怎么死的,为什么会死,怎么就死了呢?一个个疑问掷地有声,又是那样迷茫。
徐宁的父亲本是个敦厚的人,五十不到的年纪看起来是那样的苍老。忽然,他全身一阵痉挛,人一下子从椅子栽了下来,四肢夸张的伸展了几下,然后越来越缓慢,只半分钟功夫,画面就定格在那里,变成了永远。
又过去了三天,徐宁的母亲不知道是哭了一声还是笑了一声终撒手人寰。据听到的人说,好像是笑,另外一个人说应该是哭,她怎么会笑,又怎么笑得起来呢。一个星期之内,一个家庭支离破碎。只剩下那生命还没走到头的房子,展示着凄凉。
警察来了一次,亲友聚集了一次。再由一个本家兄弟帮忙张罗了一个简单的丧事,草草了之。
讨论徐宁家事的一些人,从原来的光明正大变成了窃窃私语,唯恐沾染了晦气。几轮演变下来,那个苦命的徐宁一下子变成了一个该死的徐宁。好像是说他命太硬,死的不甘心,所以把父母也给克死了。又有人说是徐宁家的房子朝向不对,风水不好,才沾染了鬼魅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总之,玄之又玄。甚至他们家的粪缸都被泼了鸡血给孤立成了禁区。
残阳似血,投射向大地。雨后那弯若隐若现的彩虹就像一把深入人体的刀子,搅动着未知。 把时间往前挪移,有这么一个画面,袁则坐在一条小溪边上,柳絮迎风招展,溪水也是那样的清澈。向背影望去,有种难以名状的凄凉感满布在他的周身。袁则的脸投射在溪水中,像个猪头。假如鱼儿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而不是这种死鱼眼的话,它们应该摆一个鲤鱼打挺的身段越出水面,把这个刚被神遗弃又转投在阿修罗门下的年轻人给一口吞噬。 当然,这个世界没有假如。甚至在袁则最虚弱的时候,溪水还救过他一命。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他在思索一些以前被遗弃在某个角落的事情。有很多东西,你不想去触动是因为怕触动后那种形如洪水猛兽般的肆意,一种吞没一切的混沌。 善与恶,好人与坏人。一个个对比鲜明的字或词跳跃与脑海,成为一朵拍着一朵的浪花。有时候观察一个人的好与坏最直接的判断是看他的眼睛。眼睛是最诚实的,她的字典里没有欺骗。袁则的眼神变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淡漠,就如野兽一般。他勉强站起了摇摇欲坠的身子,一颗邪恶的种子已经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