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上午看了莫高窟,终于如愿以偿,亲眼见识了中国古代石窟艺术集大成的辉煌!我们运气好,早一天中秋小长假,游客多,门票还要预订,今天上班族回去了,买票不必排队,反而为凑足30人一组需要稍等。而且今天是个截止日,从明天起,游客就不能自己驾车进入景区,必须由新建的集散中心转乘观光车过来,估计要多花个把小时。 据讲解员介绍,按近年来游客数量,敦煌壁画再过100年就全毁了。窟内禁止拍照,居然还有人偷拍,让讲解员批评了,也遭到众人指责。好在旅游部门引入了新技术,在每个洞窟门口设置了二维码,有意者只须用手机照一下,带回去即可翻看,比碟片效果更佳。现场只是听,确也记不了多少,作为外行,与此前看过的几处也难以分别。有点感触的还是藏经洞和王道士。
之前读过余秋雨的《文化苦旅》,王道士圆箓作为一名愚蠢、贪婪之徒的形象,已成先入之见。此番听讲解员的介绍,王道士守护莫高窟有功,但因卖经一节,过大于功,最终留下骂名。回头又看了敦煌博物馆和敦煌研究院网站所载沙武田先生的文章,觉得对王道士这个小人物仍须给出适当的评价。首先,王道士发现藏经洞有功,而且,尽了极大的保护之力。这一点不应抹煞。王道士在第一时间向当地官方报告了藏经洞之事,为他们送去了经卷样本,可是,从县令到省抚,没有一个官老爷给予真正重视,即便有个别识货者,也只是几句空话敷衍而已,自上而下没有采取任何保护措施。如此看来,莫高窟文物的散失,首先应该谴责的是当时腐朽的清政府而不是王道士这个小人物。其次,据分析,王道士之所以把经卷卖给斯坦因等外人,有几方面原因,一是在长达7年的时间里,他多次求助官方,逐级上报,但无人过问,致使他心灰意懒;二是他作为文盲,并不真正懂得经卷文书的价值,卖经卷的动机,部分的是为了完成他清扫洞窟、修建寺观的弘愿;三是他信唐玄奘,斯坦因等唐玄奘式的探险家精神令其感动。最终还是官府的态度让他失望,遂使其变卖经卷文物的行为愈加随心所欲。而在事后看来,敦煌卷子虽然流失国外,伤害了国人的民族自尊心,但今天这些流散于国外的敦煌卷子都由国家级博物馆、图书馆收藏,并得到妥善的保护,无一损毁,作为人类共同的财富,未尝不是好事。反观当时国内的现象,当斯坦因把敦煌文物宣传于全世界之时,清朝官员们才如梦初醒,但不是考虑如何去保护它,而是千万百计窃为己有。一时间偷窃成风,导致敦煌卷子流失严重,有人拿着求官,有人拿着卖钱,可以说,这是敦煌卷子自发现以后最大的劫难。1910年清政府作出决定,把剩余的敦煌卷子全部运往北京保存,在运送途中,几乎每到一处都遭部分失窃。大量经卷的散失,亦使王道士深感痛心,因为藏经洞是他发现的,《斯坦因西域考古记》记述,当1914年斯坦因第二次到莫高窟后,王道士对他说了一段令人深思的话,“说到官府搬运他所钟爱的中文卷子致受损伤,他表示后悔当时没有勇气和胆识,听从蒋师爷的话,受了我那一笔大款子,将整个藏书全让给我。受了这次官府的骚扰之后,他怕极了,于是,将他所视为特别有价值的中文写本另外藏在一所安全的地方。”当然,从王道士其后的行为看,频遭浩劫之余,他亦已丧失起码的信念和责任心,收受一点蝇头小利后,竟任由华尔纳等文物窃贼粘剥壁画和盗走彩塑,对莫高窟造成无可弥补的破坏。说白了,正是一个愚蠢、昏愦的朝廷官府,造就了一个无知、短视的愚民。王道士晚年成了疯子,兴许是装疯,据1926年12月26日华尔纳给斯坦因写的信透露:“我曾经给王道士赠送了一点银钱,只有75两,可是这个数字也被夸大到10万银圆,村民们因此去找王道士,要求和他分享这笔钱。王道士当然拿不出这笔现金来,于是村民们就以死来威胁他。王道士只能装疯卖傻,才躲过了这场灾难。”这里的“村民们”,何尝不是一个个王道士的集合。
另据高尔泰先生回忆:1962年9月,文化部一行到莫高窟开会,参观洞窟时,议论清代塑像,都说丑陋难看,竟在会上议决,把它们全部砸毁,从洞子里清除出去。高尔泰亲眼看着雇来的农民抬着一件件被砸下来的塑像的断肢残躯往牛车上扔,拉到戈壁滩上倒掉,一任雨打风吹,变成泥土。对此,高尔泰感叹,“一条历史的曲线,就这样被切掉了尾巴。”文革期间,不少流散于民间的敦煌经卷被抄出后付之一炬。有人设想,王道士发现藏经洞的事若是发生在十年动乱中,结局是否会比王道士卖文物更好?1966年10月,江青在接见首都红卫兵时就说:“敦煌艺术没什么可以继承的东西。敦煌艺术是精神鸦片!”霎时间,莫高窟的管理者和专家学者们,全被揪出批斗,并关进牛棚。 王道士为湖北麻城人,一生坎坷,青少年时代都在饥饿与凄楚中度过,中年浪迹天涯,兵营偷生,后无奈出家为道,来到莫高窟,只为寻求一栖身之所。而凭着他的勤快和狡黠,居然成了莫高窟的“主持”。以他的禀赋、阅历和见识,仅仅一凡夫俗子而已,谈不上信仰,但良心未泯;有的是功利心,也不是全无责任心。若没有发现藏经洞,在那个乱世中,他或许是莫高窟的一名默默无闻却尽心尽职的守护者。时代赋予了他过于沉重的使命,历史阴差阳错地让他扮演了一个尴尬的小丑角色。但比起朝廷和达官贵人们,他其实没那么丑恶,甚至身上并未尽失人性之真。
小人物如蜉蝣寄居于天地之间,微末的生命也各有各的追求,但往往无法抗拒来自强权世界的凌辱、压榨和扭曲,最终被迫放弃自我,沦入泥淖,遭世人唾弃,却没有权利和机会发出一丝微弱的申辩。人与世界的冲突,王道士是为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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