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白云堆里一声钟

寂然 · 发表于 2006-10-2 19:26:00

白云堆里一声钟一    许多人来到天台的华顶山，都会去华顶寺的大殿顶礼膜拜，或登上拜经台眺望旭日云海，也必然会惊叹灿烂如霞的云锦杜鹃，或津津乐道地聊着归云洞前的几颗云雾茶。可提起茅篷，却茫然不知，或隐隐约约，似是非是。上一辈流传的“华顶七十二茅篷”的佳话，以及“白云堆里一声钟”诗句，还有令大文豪郁达夫感叹的“许多象城堡似的茅篷”的壮观景象，仿佛是一个未存于世的神话。熙熙攘攘的游人和香客一下车，便匆匆地涌进了华顶寺，或是拾阶而上钻入云锦杜鹃林。走在昔日通往茅篷的石径上，我显得很孤独，孤独得有些惶恐。石径所延伸的竹林树丛间，悬崖岩谷中，茶圃泉水边，都能依稀辨见出茅篷的遗迹，或山石垒筑的基台，或断垣残壁；或横梁碎瓦，或卵石围砌的水潭，无不镌刻下很久以前这里曾有过的繁荣。    一阵山风携着湿润的云雾徐徐而来，我似乎听到二百年前的清代大学者潘耒站在林间仰天吟咏：    天台六十五茅篷，总在悬崖绝涧中。    落尽山花人不见，白云堆里一声钟。    ……。    苍翠的山林间，云雾在奔来涌去，浓浓淡淡，时急时缓，亦梦亦幻，我的思绪也仿佛在时空中倒回。茅篷星罗棋布，鳞次栉比，有的俯泉依崖，有的老树缚屋。苔径竹篱，独木为桥；落英点点，白雾空朦；僧衣飘然，梵呗声声，一派“佛国仙山”的欣然气象。尽管外面的世界是兵荒马乱，烽火硝烟，刀光剑影，腥风血雨，这里依然是佛光普照，紫气东来，一片祥和平静。“日落空山静，林深小院幽。”（清许君征《山茅庵》诗）。    茅篷在晨雾中忽隐忽现，鸟语啁啾，钟声悠悠。清亮的山泉沿着剖开的竹子，流进茅篷的水缸里。早起的僧人或坐禅诵经，或推门去采茶摘菜，掘笋收果。“温山苦孟食不尽，绕屋长松四为邻。”（宋范成大《莲华峰庵》诗）。无论是来寻求修行之地的僧人，还是厌烦尘嚣的文官武将；无论是怀才不遇的文人雅士，还是那些虔诚信佛的平民百姓，都能在这深幽的茅篷里，寻到一种心灵的归宿。    茅篷的僧人生活极其清苦。清代的江南奇士齐周华曾在游记中记述：“诸僧或坐禅，或诵偈，或采黄精、茶叶，或掘蕨粉、毛团，或收罗汉之果，或觅万年之藤。时或钟声传食，咸披衲托盂，荷杖破雪而赴斋堂，如偃鼠饮河，满腹后已。若岁歉客稀，或雪封道断，则各煮瓜煨芋以为粮，豆粥面糕为上饭，华顶之清苦，盖四大名山之所无也。”清苦更使僧人平静自然地发奋修行，从而整个身心超凡脱俗，去体悟佛所具有的无上智慧，以达到理想的涅槃境界。每逢斋期，远道而来的众僧和信奉者，与茅篷的主人合掌相逢，促膝倾谈，探讨佛法的内涵。明月高照，密密的树林间雾霭空朦，茅篷里闪烁的烛光透出一片神圣的温馨。 二 公元５７６年，佛教天台宗创始人智者大师领着弟子就来到芳草靡靡、山高风冽的华顶山山巅，虔诚拜读《楞严经》，后人称此地为“拜经台”。此后，许多追寻着大师的足迹的佛子，僧衣飘飘地沿着荆棘密布的羊肠小道，来到这佛光普照的圣地，欣然结草为庵。他们在山上选定一块避风的地方，就地取材，茅草盖顶，土石为墙，板壁木窗，木板铺地，简陋古朴，幽雅素净，整洁宜人。必明庵茅篷有一副楹联生动地概括了茅篷的形象，“遍地云山皆幻境，几根茅檐得安居。”    茅篷都有一个充满佛玄气息的名字，如极乐庵、宝华庵、菩萨室、花芯居、地藏庵、斗室、太白堂、妙峰庵、般若庵……等等。    依据僧人的财力的大小，和地势的平坦与峻峭，茅篷的样式也是筑得风格各异。最大的是药师庵，由三个两层的院落相连而成，庵里有内室上百间，可容纳几百人；而小的只有一间小屋，十来个方米。“矮屋低檐碍客冠，绳床土灶坐团圆。”。茅篷处于的地势有平坦也有险要。最险峻的要数黄经洞，它位于拜经台西侧的悬崖峭壁中，四面绝壑，唯有一条陡径与外界相连。    华顶茅篷典盛时有多少？相传“七十二座”、“一百零八座”、 “一百二十座”，等等。那在修竹茂林隐掩中显现的，僧人苦苦禅修的座座茅篷，构成了天台华顶山上一道奇特而神秘的风景。它们如点点繁星密布在华顶寺的四周，从而形成星月交相辉映的璀璨景象。从幽深的茅篷里到底走出了多少的名僧，没有人做过这方面的统计。那些昔日在低矮的茅篷里苦修的僧人，也许从他踏入茅篷的那日时起，就已是心境清虚，淡泊名利。从史志零星的记载中看，五代时创建华顶寺前身圆觉道场的禅宗法眼系二祖德绍国师可排首位；接着是他的弟子宋朝的延寿禅师。他在天柱峰茅篷里习静而著出了100卷的《宗镜录》。后来者在他静修的之地建起了永明禅寺……；元代有位法名叫先睹的禅师，在华顶茅篷禅定了四十年,著有《语录》3卷，名扬海内外，中外禅僧访谒者如是涓涓溪流一般络绎不绝；先睹禅师圆寂后200年，一位名叫真清的法师来到华顶，他找着先睹的墓塔，并割草结茅而居，以寄托他对大师风范的怀念，他修习大小忏法，阐明止观，四方学僧蜂拥而来。他的事迹列入了《明高僧传》……。清乾隆49年，宝琳禅师完成了国清寺由衰转盛的壮举后，从国清寺退居到华顶妙峰庵，他高风亮节的德行，被尊为“宝琳珍祖”；清未在龙泉庵茅篷住着一位高僧，法名“融镜”，许多在那段年月登上华顶峰的人，无一不去拜望他；公元1870年，被称之为“近代禅宗泰斗”的虚云法师，满身疲惫地来到龙泉庵，跟随融镜大师静修，他一生以难行能行、难忍能忍苦行著称，新中国成立后被推上中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民国时的近代著名佛学大师兴慈法师，在拜经台下的坞云居禅观，著有《金刚易知疏》。七年后他下山在江南水乡一带说法讲经，名声大噪；解放前夕，著名的海灯法师带着简单的几件衣衫上了华顶，在一座空茅篷里精修密宗，他还写下“山居黄道多清苦，妙乐无边自耦耕”的诗句；当代重修高明讲寺的一代高僧觉慧，也是在“至堂岸”面壁修持，……。                三     岁月的时钟走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特殊的政治气候，使久居的僧人不得不默默地卷起衣衲，离开茅篷，无限惆怅地下了山。华顶林场的年轻人，怀着火一般的热情住进了茅篷。他们在茅篷里憧憬美好的未来，放声高歌新的时代。屋檐下广播声使这里与整个社会的滚滚洪流融为一体。在这古老的茅篷里，曾有过缠绵动人的爱情，也曾传出新生儿的啼哭。陈迹斑驳的墙上模糊地留下各次运动时期的豪言壮语，药师庵的殿堂里也回荡着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到了七十年代末，当年的林场年轻人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离开了，茅篷里冷清地住着几位老林场人。只是他们对山林的挚爱，远胜于对茅篷的留恋。可如今也是人去楼空。墙角的苔鲜也渐渐地延伸到窗台，从瓦缝漏下的雨水淋白了贴在板壁上的奖状。    在人们的漫不经心中，又有几座茅篷悄然地消失了。    夕阳西下，余辉在渐渐收敛。暮气从山谷冉冉而升，幸存的茅篷，如是满是皱纹的老人，眯着那浑浊的双眼，似乎在寻求什么，又似乎要诉说什么。从昔日的兴盛时的壮观，到今天的衰落的颓然，使人不禁要感叹岁月的严酷。世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它从诞生到兴旺，再走向衰亡的历史轮回。茅篷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步成为颓记的苍凉结局，有它自身的原因。这种草木结构的建筑物，在终年风霜雪雨的侵袭下，其生存能力的脆弱是可想而知；而更多的是在于佛教之光在华顶山上渐渐远离了。    在冷冷的月光下，我独自漫步在药师庵空旷的院中，破旧不堪的房屋阴影深重，透出一种浓厚的寂清而又神秘的氛围，踏上颤颤微微的楼梯，楼板“吱吱呀呀”发出骇人的声响。刹那间，一种异样的孤寂在夜气中回荡。也许有一天，人们发现它也会与那些坍塌的茅篷一样，化为一片废墟；也许它整修一新，供僧人修行，供香客朝拜，供游人观光回味。对于这两种结局，我都不敢相信，也不难想象。如果没有茅篷的华顶山那将是多么寂寞，就如一张没有水珠的荷叶那样显得干涩而缺少灵气，同时也对智者大师留过足迹的佛教圣山是一种莫大的逊色。       这天，似雾似雨，朦朦的雨雾绸厚得使近在咫尺的“太白堂”也辨认不清。这座已成革命遗址的茅篷往日是门窗紧闭，显得肃穆而神圣。忽见涌动的白雾，挤进太白堂的边门。我惊奇地走近一看，边门半开，推门走进只见廊下的竹杆挂着僧衣，正堂的中间立着近代佛学大师兴慈的墓塔。一位僧人在佛堂的一角禅坐，面前的长桌上堆放着厚薄不一的经书。……我沿着石阶在浓雾中走下拜经台，去了南面的天柱峰，那里原有一座永庆寺，民国初年已经衰落一空。在它的遗址上却立起了七、八座新盖的茅篷。此时，阵阵清风吹淡了浓雾，山色显得葱郁而清新，午后的阳光也特别的灿烂。推开竹篱，穿过一小块撑着绿叶青藤绽开黄花的菜地，来到这盖着茅草的小屋，透过纱窗，只见一年轻的僧人瞌目禅定在床上，门上贴了一张巴掌大的“止语半月”的纸条，另一窗里，有一僧人盘腿坐在席上默诵经书，回过身来，又见一僧人盘腿坐在大树脚一块稍平的石头上静修习禅，他们沉浸在他们那个境界里，四周只是悠扬的虫鸣，清脆的流泉声，一丝丝清凉的山风，徐徐扑在脸颊上，我似乎也被这明净而空灵的氛围感染了。站在茅篷的竹篱前，越过永庆寺址前那片墨青茂盛的杉树远眺，一道道静伏的白云渐渐延伸到天边，天宇显得格外的纯净透明。我的心境也是豁然开朗。                      四     茅篷从它诞生之日起，就与佛教连在一起了。由于它是僧人静修而遮风挡雨的场所，所以它不可能有寺院的气势恢宏，也不可能有山里民居的鸡犬相闻，也不可能有荒野驿站的杂乱喧闹。它是依据僧人的秉性和地势的不同而筑。尽管都是茅草盖顶，土石垒墙，可屋内的结构风格各异，表现出很强的个性色彩和创造上的自由性。它不同于寺院那样封闭和严谨，更多的是给人一种山情野趣的亲近感。    人们来到华顶山，把目光投向茅篷，并不仅仅是在翠竹摇风，寒松锁月下走进这种独特的草木结构的僧居，能感觉到返朴归真，回归自然的愉悦；同时透视茅篷里僧人清虚寂寞生活，去感触他们清朗而超脱的思想境界。从僧人坚毅弘忍的艰苦追求中，领略到佛教内在精神力量的伟大。    佛讲因缘，华顶茅篷在经历了风风雨雨后，也迎来了它的机缘。我似乎看见在这满目青山中，一座座茅篷如是点点星光一般正在兴起，似乎听到山涧的白云堆里传出的清悠钟声，在欢聚般交响着。                            未经许可，请勿转载电子信箱：tt-smh@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