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上二十年前的文章《蝌蚪笔记》

胡明刚

蝌蚪笔记。胡明刚。

蝌蚪笔记序 检点旧作，得原收集于酒席饭桌上的故事若干，扔之可惜，食之却似有味。这是一些毛坯而已。有点像小蝌蚪，既不像青蛙又不像鱼，但总是有一种生命在里面游荡。 这种东西可以算得上小说还是散文，我也不知道。其实用小说散文什么的界定文学作品，能使人走进一个笼子里去的。 莫言说，人们一直在推倒老笼子，却是自己走进新笼子，他在推倒老笼子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制造新笼子。我终于羡慕齐白石的《十里蛙声出山泉》来，向往那些蝌蚪，自由自在的蝌蚪，因为对它们来说笼子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喜欢世说，喜欢搜神，也喜欢阅微，当然忘不了现代的汪曾祺和流沙河。本文所辑录或故事，或逸闻，随手所记，因为那些类似与蝌蚪的笔记能给人一种阅读的快感，这似乎已经足够了。 文革趣事之一 改　名 我的老家外胡村，在文革中也逃脱不了改名的命运；何以故？曰：外胡者，犹如外国，"胡"者，如古戏中的番邦也。太不革命了；瞧周围的小村，什么"东峰"，"岩头厂"、"小馒头""上深坑"，一个比一个落后，干脆，改为"卫公"大队最合适。保护公家的财产，就是保卫伟大的人民公社，人人有责，人人可以当先进。 不料许多人写信到这里，把"卫公大队"写成了"外公大队"，不知道"卫""外"音同字不同，写"外胡"早已习惯了，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社员们都说，"改了名，革了命，我们的辈分上升了两级。" 太阳 　里村有个名叫芦太阳的，颇得意的，外胡岗头升起一轮红太阳，非常非常的革命。有人说，"太阳就是毛主席，太阳就是共产党，你狗胆包天侮辱红太阳！"他辩解说："那时我胸怀红太阳！"驳斥者说："你胸怀红太阳，并不等于你就是红太阳。名字非改不可！"芦太阳没法子，只好改名芦世炉。不料小孩子嬉皮笑脸地念出几句顺口溜：      芦世炉，钻尿壶，      尿壶钻不进，眼睛白盯盯！ 文革中，谁叫芦世炉为胡太阳，谁就要挨批，到现在，芦世炉恢复原名，买来拖拉机，日子过得像早晨八九点钟的红太阳也。 盗与婆 某老师在文革时在打发到外胡学校代教语文。 一日教学生"强盗"的"盗"字。为了加强学生的理解记忆，他解释道："盗，盗，强盗的盗！一个人头戴一顶破箬帽。舞着两把刀，他坐着船儿干什么？"学生异口同声地答道："做强盗！" 正巧一个造反派走到课室前面，一听，急忙跑进课室，一把抓住老师吼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不须放屁！'一个人头戴一顶破箬帽，是什么阶级？是农民阶级！他舞着两把刀坐着船儿干什么？是闹革命去！怎么能说他当强盗呢？这不是侮辱农民么？告诉你，这个字不是做强盗的盗，而是闹革命的闹！ 老师连连点头，战战兢兢："是是是！但这个字确实是个强盗的盗字么！" "胡说！现在是文化大革命！就是要革文字的命！在胡村，你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个字，就是闹革命的闹，而不是做强盗的盗，谁让你教这个字是个盗，我就要造谁的反，给你戴白纸帽！" 时隔不久，老师故态复萌，这次教的是个"婆"字。他对学生说： "婆，婆，地主婆的婆。 一个女人穿着皮大衣把水泼。 地主婆，老妖婆， 资产阶级的老贼婆！" "婆婆婆，老妖婆的婆，老贼婆的婆！"学生跟着读，情趣盎然。 不料冤家路窄，造反派正巧经过，狠狠骂道：娘的，什么什么？现在是新社会了，我老外婆连皮大衣也穿不上吗？现在穿皮大衣的是我们农民阶级。地主婆是不配的。哪个地主婆穿皮大衣，我就批斗哪个！你书是怎么教的？你把学生往哪个方向带？你的居心何在？ 老师冷汗直冒，连说："我有罪！我有罪！" 其实老师是个著名的乡土作家。文革时因与三家村有牵连，被下放到胡村教书。而那个造反派是他班上最调皮捣蛋的学生，但有小聪明。毕业了尽管整日游游荡荡的，却当上了贫管会的头头。人说是："六月债，还得快"，他正好管老师，老师却是蜻蜓倒蜘蛛网，有话也难讲，秀才碰见兵，有理说不清了。 活学活用 某人由于革命坚决，被推选到公社的贫管会当头头。他主持每星期一次的毛主席著作讲用会，雷打不动。 一次上台，带领大家高唱毛主席语录歌。"我们，共产党人，好比种啊子，人民，好比土地。我们到了每个地啊方，就要和那里的人民结合起来，在那里生根开花，在那里生根开花，在那里生根，开花！" 歌毕即席发言，"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记在心，毛主席的教导我们句句听，我们的老师也像种子一样，学校才是我们的土地。" "那么，我们如何生根开花呢？" "你们是怎样学习毛主席著作的？啊？老师教育学生，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就是生根，学生毕业了，走上生产第一线，就是开花么。" "只开花不结果总不行的。"老师故意难为他。 "哎呀，学生毕业就是开花。对，学生推荐上大学，不就是结果吗？你们连这点道理还不懂？" 会场一片寂静，继而，掌声大作。 急中生智 王某，南下干部也。在文革中被当成走资派打倒。每日挨斗。由于他掌权时为人耿直，坚持原则，自然得罪了许多人。他一挨斗，人家也打得特别的凶。 这次批斗会正巧是与他有隙的人主持。刚一开始，4个彪形大汉一把按住他，拳头耳光一齐下，陈某熬不住痛，一挣扎，从台上翻下来，拔腿就跑。后面的造反派紧追不舍。陈某慌不择路，跑进一家杂货店。不料造反派一拥而来。正慌急间，他看见墙上挂有一幅带镜框的毛主席像，连忙一把摘下来，紧紧地抱在胸前，振臂高呼："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捍卫毛泽东思想！老红军是毛主席的好战士！无限忠于毛主席！"造反派好木惘然。 王某说，"我在保卫毛主席，谁打毛主席，谁就是反革命！"造反派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一齐肃立在王某前面，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 老王因此免了一顿揍。 标　 语 村里大造杉木林基地，有个社员在路边用锄头挖出有字样的小坑来，然后用白石头铺上去，"农业学大寨"，"绿化祖国"字样相当显目。因此他的事迹上了广播。老胡说，挖的坑还不够深，大水会把他冲掉的。其实这种字我也会写出来。 有个社员汇报上去。说："他恶毒攻击毛主席语录。胡某说大水会把它冲走，这大水不就是资产阶级的污泥浊水吗？反革命老是梦想国民党的污泥浊水反攻大陆，就是同台湾有联系。这种人会让他铺毛主席的语录吗？痴心梦想。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幸好老胡看得仔细，闹得比那个社员厉害："你也是反革命！你在篡改毛主席语录！你偷工减料，把大寨的“寨”字写成宝盖下面一个“在”？把“祖国”的“国”只写了一个框？" 大家一看，果然如此，害怕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只好不了了之。 岳飞 老胡善于讲故事。说岳，三国，说唐，人物情节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岳飞为什么是岳飞，因为他的前世是大鹏鸟，如此这般，给公社书记听见了，说他是宣扬封建迷信。前世后代的，因果报应，毒害青少年。老胡说，"书上是这样说的，把书拿来指给书记看。书记一把夺了去。说，"看这本破烂黄色的书，你也是黄色的反革命。没收，没收！这是大毒草！" 老胡嘟囔着："书怎么会变成毒草呢？书就是书，怎么是毒草呢？" 其实那位公社书记心里在爱着这本书呢。 孟　姜　女 老胡喜欢民歌。经常哼《孟姜女》"正月里来是新春，家家户户点红灯。"村中少年觉得曲调动听，缠着要他教。不几日。《孟姜女》在全村传唱起来。公社书记说，老胡在与批林批孔运动唱对台戏。 于是他把老胡抓来批斗。"你知道不知道秦始皇是儒家还是法家？"答："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万里长城是中国的骄傲是为了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不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孟姜女这个人？""不知道。" "你一问三不知，谁知道？" "我知道。"一个小青年大叫起来："孟姜女就像是老胡的老婆。" "为什么？" "他经常爱唱《孟姜女》就是他爱孟姜女。孟姜女不是他老婆又是什么？" 歪批 批林批孔现场会上，有个学生在读批判稿。林彪与孔老二同穿一条裤子，同一个鼻孔出气。"老胡不解地问："孔子就是孔子，原名叫做孔丘。怎么变成老二呢？老大又是谁呢？即使林彪与孔丘是两兄弟，孔丘应该是老大。他们同穿一条裤子，又怎么走路？" 有一个农民说："林彪与孔老二当然不是两兄弟啦。孔子大概有个哥哥死掉了，大家叫他孔老二。历史这么久了，你知道他有没有兄弟？至于孔子与林彪同穿一条裤子么，我们可以打个比方，孔子与林彪是两兄弟，因为他家里穷，两个人只有一条裤子穿，孔子出门，穿起裤子，就让林彪钻在被窝里，林彪出门，穿起裤子，让孔子钻在被窝里，不就行了吗？" "那么他们干吗一个鼻孔出气呢？" 一个老头子接着说："那是因为在旧社会，他们的父母生活不检点，患了花柳病，结果把鼻子烂掉了，只有一个洞出气。要知道花柳病是会传染的。幸好林彪死掉了，如果他不死，将来他也会把鼻子烂掉，一个鼻孔出气的。" 老胡很佩服。 （待续）

褚留香

挑的有趣。

fanchaodan

abracadabra

文革新语啊，哈哈
不过文章的右边角料都没啦，缺字很多

二两肉醉卅年

读起来有些喜气，同件事，在发生自己身上那是灾难，发生别人身上就是笑话了。哎，历史

顺子

闲云散人

虽是旧事，温故而知新。

郑鸣谦

原来还藏着这么多好东西啊。罚酒。

龙头

有意思。继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