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云散人 于 2010-9-27 21:30 编辑
秋日的庭院如果没有撒落的月光,也就是少了一份清澈如洗的纯净。宁静的月色中,数声清脆的矍矍声,透过格子窗,弥漫于庭院的每个角落。这悠扬的油奏声,让庭院染上了秋的韵味。数百年了,每当油奏的叫声,在庭院中扬起,人们知道秋天又到了。
其它地方称为蟋蟀的秋虫,在天台被叫作“油奏”,这一叫法真是恰当。油奏的身体油光发亮,这个“油”字刚好点明了油奏的外形,油奏的鸣叫声,悠扬而清脆,如同一首月光曲在秋日奏响,这个“奏”字又道出叫声的魅力所在。其实,看到油奏,首先想到的是绅士,它文质彬彬的外表中,透出的是一种优雅。从容地散步于铺着清水沙的盒桶中,偶然,轻轻地抖动双翅,发出悠闲的叫声。这种气质让许多文人雅士有着如遇知音的感觉,难怪那么多文人养着油奏,只为独自在书房中,听听油奏那几声的矍矍声,也难怪那么多雅士养着油奏,只在月色中,用油奏筅轻拂油奏的头部,看看油奏抖动双翅时的悠然自得。 那是南宋的秋日,杭城葛岭旁的半闲堂内,油奏的叫声同往年一样,依然是那样的清脆。只不过那年的秋日,主人贾似道开始了《促织经》的书写。这位南宋宰相天台人,因喜爱油奏而被人们称为“贾虫”,同样也因为斗油奏而误了国事,让世人笑话。但写《促织经》时的贾虫多的是一份文人的气质,毕竟是进士出身的书生,要不然是写不出《月夜闻虫赋》中的诗意的,“唧焉啾焉,扬清音之悠悠;喓喓嘒嘒,敷素韵之缤缤。”那时的贾虫也怀有一位玩家的心态,那些有关油奏的养法与斗法,也只有资深的玩家,才能如数家珍,津津乐道。在他的笔下,“夫养虫如养兵,选虫如选将。” 油奏悠扬的叫声于文人是一件雅事,但对于百姓,油奏好斗的本性同样充满魅力。独养一罐时的油奏是文雅的神态,一旦,两只油奏在斗盆中相遇,它又露出了威猛好斗的一面。斗油奏是天台民间极具影响力的活动,无任是胡须花白的老人,还是玩皮天真的小孩,都会在每年的秋日迷上这只小虫。 打油奏的场面,是小城人们最为心仪的生活场景,虽说上世纪七十年代有所冷落,但在民国年间,小城大户人家的主人身着仿绸长杉,或手托着麦饼桶,或让年轻人抬着放满油奏罐的板篓,走在大街小巷上,一个道地接着一个道地的打斗下去,真是风雅得很。板篓上也一定会放上几筒月饼,那是打油奏的资本,不为几筒月饼的输赢,只为斗油奏的乐趣。打斗结束,将输得的月饼分于大家一起享用,然后,约定明年再斗。 处署之后,所养的油奏已是十分地强壮,人们就开盆打油奏了。老屋的光线有点暗淡,道地的空间也不是十分的宽敞,但玩油奏的人还是喜欢在老屋中打油奏,老屋的环境更加适宜打油奏的气氛。斗盆是木制的圆形盒桶,状如麦饼,人们称其为“麦饼桶”,桶内铺着一层清水沙。当两只油奏在麦饼桶中相遇时,各自张开牙钳,振动着双翅,发出示威的叫声。猛然扑向对方,一口咬斗,就是一个回合,斗油奏者称为“一干”。如果力量悬殊,几个回合下来,就败下阵来了,这种油奏还真是倒了主人的面子,被称为“一干脓”,于是,主人怪油奏不挣气,就用头发系住油奏,一阵猛甩,油奏已是昏头昏脑了,这种油奏往往会有一种拼命的斗志,偶然也能反败为胜,为主人挣回一点面子。 斗油奏精彩的场面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一场斗下来,会有几百个回合,观看的人在一旁数着干数,“一干、二干、三干……”,随着咬斗的激烈,人们数的频率也会加快。那场面真是扣人心弦,斗得激烈时,油奏会脚断肚裂,但仍然紧咬不舍,直到一方落荒而逃,胜者抖动双翅,威风凛凛,发出得意的鸣叫。有时,几十个回合下来,看来处于下风的油奏,也会在油奏筅的拂逗下,再展威风,反败为胜,击败对手。 玩油奏的人都十分讲究油奏筅,一根油奏筅的优劣,不但能看出玩油奏人的水平,也能反映出他的品味。油奏筅的作用是用来拂逗油奏,它是在一条细竹棒的一端,系上数根山羊须。须挺直且有弹性,拂油奏的头部,它张开牙钳,振翅鸣叫,拂其双脚,能引其转身,与打斗的油奏正面相遇。打斗时,持油奏筅的人就是比赛的裁判,通常由双方信赖的长者来担任。 打油奏其实是玩油奏最后一个步了,为了能得到好的油奏,捉油奏是第一步。每年大暑过后,始丰溪的沙石地和两岸的玉米地、花生地里的油奏长大了。此时,人们或成群结队或单个去捉油奏,时间选择在晚上至次日黎明,捉油奏者是通过油奏的鸣叫声来判断它的藏身之处,或在溪石下,或在农作物的叶下,或在沙地的洞穴之中。 因油奏喜在夜间鸣叫,所以白天是很难捉住油奏的。远远地听到油奏的叫声,然后要轻轻地靠近它的藏身之处,一旦油奏觉察到有人在附近走动,它就会停止鸣叫。捉油奏的人也只得一声不响地待在原地,等着油奏再次鸣叫。捉住的油奏放入油奏筒中,油奏筒由细毛竹筒制成,毛竹筒的一端为毛竹结的实筒,另一端开口,可将捉来的油奏放入,然后用草将筒口塞住。油奏筒中间或开一长缝,或开一圆洞,以便空气流通。 一个经验丰富的捉油奏者,往往通过油奏的叫声就能判定油奏的大小与老嫩,叫声宏亮与长久的往往是大而壮的油奏,这类油奏打起来比较有力,这是他们要捉的油奏。同样他们也能通过叫声来判断油奏的颜色,黑色的油奏叫声往往比较闷实,而黄色油奏的叫声则比较清脆。其实,在玩油奏人的口中,油奏的颜色就是它的名字,他们称黑色的油奏为“乌”,称黄色的油奏为“黄”,这样简单的叫法听起来非常地亲切。 捉到满意的油奏还不定在打斗中得胜,养油奏是一个细心活。以前人们多用铜火笼和盒桶作为养油奏的器具,而现在人们多用陶罐,陶罐透气而保温,罐有圆形、方形和六角形,罐外会刻上梅兰竹菊的图案。陶罐内每天放一些绿豆和米仁,作为油奏的食物,现在也有专门的油奏食品,陶罐内同样也需一只小水盅,放满溪水或井水,养好油奏关键在于不能饱一顿饿一顿。 这段时期也是油奏的交配期,参与打斗的油奏都为雄性,雄性油奏体大、好斗、善叫,双翅的花纹格外的漂亮,而雌性油奏相对体小,不会鸣叫,天台人称雌性油奏为“光”。在油奏的饲养过程中,雄性油奏都是独自一罐分养的,以免它们相互咬斗。独养一罐的雄性油奏也会得相思病,当它发出“节节节”的求偶叫声时,养油奏者就将“光”放入罐中,以便它们的交配。人们都说油奏的交配比较怪,它是雌性在上,雄性在下,而且交配之后的油奏更加斗志昂扬,精力充沛。 玩油奏从每年的大暑开始到中秋之后结束,二个多月的时间,从捉油奏、养油奏到最后的打油奏,不同的人都能从中得到乐趣。中秋之后,天气渐冷了,庭院里,油奏的鸣叫声也渐渐地轻了。“我屈指在计算着白露的日期,终于在白露的前五天这可怜的虫便死了,天气并不很冷,只是早晨须得换上夹衣,白昼是热的。园子里的玉蜀黍,已经黄熟了。”这是民国期间天台散文家陆蠡在《蟋蟀》一文中,所写下的几行字,他在异乡回忆着童年在天台与油奏的那段情感。陆蠡笔下流露出的不只是对于油奏的着迷,更多的是对于细小生命的关爱。 在秋月下,我们不禁要想象,若是没有这只小虫,秋日的庭院就会少了一份诗意,秋日的生活也会寂寞许多。每年的秋天,只要听到这熟识的矍矍声,就会感到无比的温馨与亲切。
2010-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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