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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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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3 21: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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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雪漫和郭妮是继“三驾马车”之后,路金波签下的“流水线作家”,以弥补大牌如王朔,思想性与写作功力不能复制;审慎如安妮宝贝,因为定位的原因,不能量产的缺憾。他已经仰仗知名作家支撑起品牌,又意图依靠流水线作家带来更大收益。
“郭妮和她的团队来见我时,穿得跟F4似的。”2006年,路金波签下了在湖南为另一位作家当枪手的郭妮团队一行五人。他为她们量身定制了创作方向——粉色梦幻,并打制了创作“流水线”——一本书可拆卸为3大情节、12个小故事,任何故事可任意替换;分三道工序进行:一组进行主题讨论,编写约1000字的故事梗概;之后将更改交由郭妮演绎成10万字的小说;三是由绘图组制作插图、便签等图书衍生产品。过程中,郭妮可以由“王妮”、“张妮”替换。郭妮先后出版了小说20多本,共销售约600万册。
两年后,“流水线”创作饱受诟病,路金波又公开承认此为炒作,损害了郭妮的创作声誉,将那些梦幻小说每一个字的荣誉都交还给郭妮。自始至终,这个女孩没有任何回应。“郭妮是由我亲手打造的作家,幸运的是,她不像春树那么叛逆,她乖巧、听话。”
饶雪漫与韩寒则是路金波的“王牌”,他说:“我希望饶雪漫走商业化的路线,韩寒就去竖牌坊做知识分子。他们俩绝不是女生版、男生版的划分,而是一个经济一个政治。”
“我出道20多年,非常清楚我的经营模式。是我自己塑造了我,不是路金波塑造了我。”车子堵在南京长江大桥上,饶雪漫结束了一个大学演讲,赶往下一个大学。刚刚的那场,并不典型,过去10年,饶雪漫走访了数十个三线城市,“越是偏远,比如甘肃戈壁滩上的小县城,就有越多我的读者,夜里10点,上千人聚集在广场上,等着我去签售。”饶雪漫的讲述总是不停被电话打断,来自经销商,600本书签售一空,赶紧再调运一批。
“我们在我的个人形象上,一直没能达成一致。路金波嫌我不够国际化,不要老去甘肃,要去一去巴黎。可我知道我的读者在哪里,他们都是草根;我也明白自己不是明星作家,我不如韩寒长得好看,不像郭敬明把名牌都贴到网上,”她提起身边一个LV手提袋:“我也用好东西,但是我不必塑造自身形象。我塑造那些漂亮的‘书模’。”
家是饶雪漫最接近“作家”的地方,位于江苏镇江的一栋别墅,里面有间屋子,摆满了亦舒、席慕容、陈丹燕,还有很多齐秦卡带。她现在只有10%的时间呆在家里写作,“从来不构思,边写边聊天,每天1万多字。”另外90%象这样在路上,她更熟练地谈论这种颠簸,谈论这门生意:“路金波只出了我两本书《离歌1》、《离歌2》,他守信用,不隐瞒印量,但是发行做得不够好,卖得不够多。如果让你选,很有名但没有钱,还是没有钱但有名?我选钱。”(博客版注:我读了两遍,才发现这句话写错了....说来说去都一个意思,暴露我的潜意识,要名不要钱)
车子抵达了南京邮电大学,又有一群年轻的朋友在迎接饶雪漫和她的“书模”。人群开始了新一轮抽搐……
嗡声作响的出版王国
“万榕书业”的选题会采用扑克牌投票法:红色表示通过,黑色表示反对,方块表示弃权。2/3通过率,方能决定出版一本书。
有编辑提议一本写珍妃的历史小说,可既非“穿越文”,也少了《明朝那些事儿》的考证功力,不通过;为了迎合《暮光之城》系列,是否可以出版一本狼人小说?路金波朗读了第一段翻译,抱怨文字干巴,“翻译,不信没关系,一定要雅”;燕垒生的科幻总可以通过吧,但是这一部究竟是“最下流的燕垒生”或者“最认真的燕垒生”,总要找到一个点……
一位文艺女青年的小说几乎让路金波从桌子旁站起来。“出版过6部小说,翻译过十几部作品,依然默默无闻,可以预见,我们再出版她会是什么结果,”他顺势开始了关于畅销文学流行趋势的演讲:“未来的文学市场,只有四种可能流行:一种是卖文字的,韩寒、安妮宝贝或者郭敬明,他们的文字特别好,写什么都能卖;一种卖故事,就是所谓‘类型文学’,青春文学、穿越文、官场小说,与作者无关,可以复制;一种是卖经验,像小宝、石康、慕容雪村,他们老了,活出些道理来,卖卖经验;还有一种是卖时髦,比如帕慕克、川端康成,满足知识虚荣分子的好奇心。2000年左右,城市文艺女青年懂两句外语,去星巴克喝两杯咖啡,还代表先进的生活方式,现在网络提供了更鲜活的咨讯,她们那一套没有任何阶级优势,对城市白领读者形不成俯瞰式的辐射。”
在大牌作家占据塔尖,流水线作家谋取利益之后,金字塔塔底是一爿未知的宝藏,藏着几个韩寒也说不定呢。有谁在这样的选题会上脱颖而出之后篡取了荣誉与金钱的桂冠?暂时并没有。他们大都默默无闻,或者还在成名的路上艰辛跋涉,他们处于出版王国的利益下游,又共同成就了“万榕书业每年出版新书200万册”这样的规模。如果说这个出版王国中,大牌作家是品牌,流水线作家是拳头产品,他们则是量化产品——成本不高,利润稳定,出个一万两万册,以保证出版王国正常运转,之后被存放在“万榕书业”的已出版藏柜中,再鲜有人问津。比如说,就像那本粉色封面小开本小说《偿爱》,作者署名:姜银。
那是个小有媚态、丰润温郁的姑娘,尤其想到她年纪轻轻,就去过很多地狱,经历了无数坎坷,又都幸存下来且完好无损,更是使人心生敬慕。她出生于江苏一个小城,读中专时爱好写作,毕业后进入北京鲁迅文学院进修。起初她想当个作家,出版了一本无人知晓的小说《寂寞烟花》,转而改行做歌手经纪人。2006年,她与网络歌手杨臣刚传出绯闻,又因为几笔经纪费用、一些口角或者就是过生日时是否送了适当的礼物这样的小事,二人撕破脸反目为仇,一时间八卦报纸争先报道,数月盘踞头条,小说《寂寞烟花》又被翻出来,竟发现绯闻与丑闻女主角还是个美女作家。新浪网迅速跟进,力邀姜银新浪开博,放些美艳照片日日力推,月点击量过百万,引无数有钱的朋友竟折腰。其中一位做物流的,自费30万为她出版写真集,库存积压了就自费买断,毫无怨言;还有一位做房地产的,屡次邀约奉上名贵礼物,向她求婚。2006年底,姜银的经纪人也做不下去了(她的知名度远超她经纪的歌手),索性被一家经纪公司签下当艺人,承诺要出唱片、演电影、发新书,将其塑造成全能综合美女作家。
“我不爱唱歌,也不会演戏,我还是想当个作家,”姜银坐在北京东四环一间咖啡厅里,她神情像宠物一般无辜,说起往事来时常两眼放空,头轻微摆动。
之后事情急转直下:经纪公司是个骗子,承诺的种种不能兑现,要解约,先交上1000万。姜银的住处天天都有讨债公司敲门,搬了两次家,手机又遭定位跟踪,在首都机场光天化日被人绑架,要求拿出银行卡说出密码。她前后付给经纪公司30万元,有倾家荡产之感,自杀的心虽没有,倒想过一咬牙嫁给那个并不喜欢品位不佳的房地产商罢了。
姜银在遭勒索后不久,主动约见路金波。“他出了那么多书,手下有许多知名作家,我如果能跟他合作,起点也比较高。”可谓人生低谷,这个姑娘寄希望于路金波,多么欣慰,他知道她,除了应约出版小说,还提出建议几条:青春小说是市场需要,你主攻‘纯美’;中国还没有琼瑶式小说家,你就努力做琼瑶吧!
可惜姜银误解了路金波旗下的“炒作式明星作家”,他们并非因炒作而成名,而是已经成名才被拿来炒作;她也误解了这个嗡声作响的出版王国,只有寥寥几人才能盘踞金字塔的塔顶。她的小说《偿爱》首印2万册,版税8%,收入约3万元,比起动辄百万册,版税上千万的路氏手笔,差得实在有点远。“他说在2009年主推我,可除了拿了点版税,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姜银抱怨说:“在中国一年出一本书赚一点钱太难了。”
这个姑娘对未来感到彷徨,比较确定的是,她还是要当作家,她也撤回了对路金波出版王国祈望的目光。她所能想到最可行的方法,是找个富二代嫁了,被人养着,继续写作。可是时不我待,她一笑,眼角已经有好几条鱼尾纹。
有力量后才有道德,才有幻觉
路金波1975年生于河南一个距离城市9公里的小镇,父亲是一个军工厂工人,母亲是农民,跟随父亲的工厂搬家到汉中,之后进入西北大学经济系。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也不蠢笨,可以说性格乖巧、品学兼优,默默地相信只需努力,一定可以有不同的景遇与生活。这种不急不恼未尝不也是一种了不起的自负。他从没有过文学梦。如果说网络热潮使他开始、又放弃了“文学生涯”,几年的出版人生涯又使他重新考虑写写东西——“兄弟我要是复出写一爱情小说,绝对畅销。其他作家全灭,广大女读者,那是哭笑尽在掌握!”
其实,他要写的是一个既非暴发户,也非流氓无产阶级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角,生于1970年代中,文革和改革开放后长成,受过高等教育,经过些生活的波折与平坦,随国家一同进步,又有着不低的政治、道德、文化追求,或者说,是新生态中国人的标准形象。这个小说可以看成快速版的《兄弟》。它将在剑桥写成,彼时路金波的女儿豆蔻年华,他也40多岁风华正茂,二人结伴在剑桥念书……
没等问他,这个小说究竟卖的是经验还是时髦?又属于哪一种“类型文学”?他已经转而说
:“等我赚到2亿再写吧!”
“等我赚足2000万,我再去为理想、为不朽、为生命最深处的冲动写作。”路金波签下的另一位作家石康,与之不谋而合。《奋斗》续集《奋斗乌托邦》由“万榕书业”出版,版税已付500万,外加品牌赞助,收入已经约达1000万元。
五年前,石康仍被冠以“小说家”名号,每天都会去北京三里屯一家胡同深处的酒吧瞎混。七、八个老友,外带每天更新幕名而来的姑娘,他们有时候谈论文学,有时候谈论五禽戏或者新型抽水马桶,石康极为健谈,任何话题都能声情并茂。他的作品又是他最有力的调情工具,如果有女粉丝问,你那《晃晃悠悠》写的都是真事儿吗?他就用夸张的口气说:“是啊!”将姑娘逗得乱笑。他们好象都没有父母,没有比昨天的聚会更远的过去,而他们的将来也绝不会超过今天的欢乐与明天要写的幻想破灭的作品。
“我活了42岁,至今只见过一个在名利面前收手的人,这个人还是我自己。”石康全盘否定了那曾经夜夜上演的理想主义盛宴,那时候太年少无知,过分自我,以为凭着一股写作欲念就能养家糊口,他不能再当每天做梦的17岁男孩,他要给父母买别墅,要让父母坐好车,“我再也不想开着我的捷达停在演员的宝马旁边谈《奋斗》了!”他已经买了奔驰,“冬天,两分钟就热了,父母坐进去多舒服,比捷达强多了!”他还在为别墅而奋斗。
上海梅歌文化传播有限公司CEO石康非常忙:他要亲自去谈贴片广告、谈小说版税、谈剧本价钱、上电视节目、给房地产剪彩……,他可以算一笔帐:“小说和剧本三年挣出1000万,平均一年也就300多万,公司再赔150万……我挣得不多。”一日劳碌,凌晨时分他也要读读《赫索格》,可是索尔·贝娄感叹过:一个没有灵魂、只有欲望的世界等待生命的回归,等待你们这些作家像献上祭品一样献上你的作品。“算了吧,”石康说:“作家要淡泊名利,那也要先给他名利让他去淡泊。若有一个上帝存在,作为一个中国人,我只能这样上前祈祷:上帝,我是一名中国编剧,请给我名利,多些再多些,让我好去淡泊它。”
路金波与石康志趣相仿,气质又迥然相异:一个不慌很忙,一个又慌又忙,以至于有时候路金波都看不过去:“石康太燥,我都忍不住劝他,先写完小说再想挣钱吧。”
2009年法兰克福书展时,德国《出版展望》杂志报道了“中国出版界的新生代领袖路金波”——在过去的一年里,路金波的出版公司万榕书业出版了200本新书,总销量达1000万册,销售额达到2亿码洋。路金波还是中国第一例以自然人身份和国有出版企业成立合资公司,比政府承认“民营书业”早了一年。
他要负担起大公司的“责任感”:为二线城市的文学青年提供发财致富的机会,“制造百万年薪作家”;甚至影响一代人的思想:
“我先假装跟大家保持距离,我身段低一点,做点小生意,你们随便干什么都行,我两边都处,等有了钱,把这些东西转化成一个系统。我跟腾讯合作,建一个公司的终端读者数据库,弄一百万个QQ号,省级管理,每个作家每个省建立粉丝团,因为我们一年卖到一千万本书,所以至少也会有两三百万个用户,我建立一百万个连续的QQ号。经常给他们发短信,通过互联网说,我们今天出了韩寒的书,明天出了李承鹏的书,最终我觉得这100万个11到29岁的人就习惯我们不断给他们提供有趣的事件和消遣,我就能比较多的影响他们。把他们变成韩寒那样理智的、正直的、有思想的青年。”
这个视妥帖为艺术的绅士,洗去浮华的前网络写手,在往精明商人一路狂奔的路途中,收获了很多,也丢掉了很多,但他始终保留了一点点纯真,这纯真放到他自己身上,就是仍记得要写一个完全不符合他所定义的畅销文学流行趋势的小说,延伸至出版王国,他仍有某种道德幻想。他既不同于暴发户,也有别于流氓无产阶级,他就是中国正在崛起的中产阶级。他是他小说中要写的人物,他将其概括为“投机分子”:“没有人打得过这个大盘,大盘就是这个国家,所以我们一边随波逐流,一边寻找机会,逐渐使自己有力量。有力量之后才有道德,才有幻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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