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鸣谦诗选》自序

郑鸣谦

自序

我不会写诗，却有人称我“诗人”。最初我都一一纠正，但叫得人多了，也只有嘿然苦笑，日渐惶恐。

然而，我未尝不“窃慕诗人之遗风兮，愿托志乎素餐”[1]，在遭遇顶针之前，照着课文里的诗词，不知从何下笔，只好依样画葫芦，细细临写。如是三年，自觉有些象样了。某日，瞥见一则关于南山诗翁汤竟庸的报道，刹时兴起就投书请益，不久，我便成了他的入室弟子。

汤老并不急于手授，只给我一册刘坡公的《学诗百法》。我这才知道，作诗不仅要讲究声韵、对偶、字句、章法、规则、忌病、派别、体裁等等，还要多读。所谓多读，读是吟咏，不是默读，吟咏则知“体格声调”；多谓披览百家，乃知“兴象风神”。我细细揣摩，饾凑成篇。汤老觉得尚可，到处逢人说项，我也因此结识了齐子葩、林美文、韦彦铎、姜克扬、夏云城、陈瑜、袁守昂、许昌渠等天台诗坛前辈。他们品性各殊，或随和，或清高，或端方，或柔逊，或慎守，或奔放，或直率，或热情，大都使我感激敬佩。而今，齐、夏二老都已仙逝，每当想起，音容宛在，总不免唏嘘几声。

在优游中，我亲聆了不少关于褚传诰、金性山、朱国华、曹天风、陈海量、陈逊章、陈甲林、陈立业、陆雪野等邑贤的风雅遗闻，而天风先生尤使我景仰。他的诗“写质实以空灵，寓高旷于愤激”，于近代横流唐子宋孙之外，和迅翁并得离骚神韵，殊为难得。大抵近朱者赤，浸染多了，便有几分相似，故韦老彦铎指出拙作“诗意诗语略似天风”，也无足怪异。

在诗体上，我极喜易作而难工的绝句。严羽说：“律诗难于古诗，绝句难于八句；七言律诗难于五言律诗，五言绝句难于七言绝句。”[2]“盖绝句之作，本于诣极，此外千变万化，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岂容易哉”？[3]至于“律诗尤其是七律，则束缚太多，难免削足适履。又病将典实堆砌，点鬼簿、舆地志、算博士……久已腾笑士林，故大作家（如李白、李贺）罕为之。古风好在散文化，挥洒自如，其弊也冗且长，无尺幅千里之致，质每不胜量。排律，门靡夸博，更不合时宜，且桎梏性灵。惟绝句相当于词中小令，则是最风华最简练的民族形式。”[4]

“诗本乐歌”[5]，因此声律、用韵，不外对乐感的追求。律诗前驱——“永明体”的倡导者吴兴沈约，在《答甄公论》中说：“五声者，宫商角徵羽，上下相应，则乐声和矣；……作五言诗者，善用四声，则讽咏而流靡，能达八体，则陆离而华洁，明各有所施，不相妨废。”[6]直接道出他从体会乐律到创制诗律的轨迹。因此，判断一首诗是否出律，不能单以平仄论，而要看乐感与诗意是否相谐，能否动人。至于用韵，“古人之音，随时递变，后人亦只能寻其迹，而实无由闻其声，则以今人言古韵，亦只以意而已。”[7]因此，岂能以魏晋六朝之韵绳唐宋以降之诗乎？今人或有鼓吹诗必沈韵，不随语音之变，盲斥普通话，倔强好异，良为后人一笑资耳。

刘永济说：“古人谓为文章首在识字，盖文字以代语言，有是语必有是字，而文章者，言语之最精者也，精语必得美字以达之。”[8]诗之用字，亦须拣择，以致意多言少。虽不必字字有来历，也不必典雅古色，但尚稳中求活，于新奇中见自然。字有虚实之分，实字为健，虚字贯通，虚实之转，要以意气贯通，意适而气浑，不在事理清晰。骈字重声韵流转，形容肖妙。经史子语，唯以中节；数目名类，最忌堆垛。缀字成句，句法系乎篇法、字法，而炼句不得孤行，须主之以意，顾应于篇而落实于字。炼句之法，要在审气势而合事理，就声律而分律绝，重转折而求变化，辨巧拙而明死活，忌直率而去板腐，斟酌于此间而得之一二，则庶几矣。

连句成篇，诗意见焉，境界生焉，诗人之志趣也就判然，但不可强分高下。譬如人之衣着、傅粉，一时代有一时代之风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习气，哪能遽论品第？窃见大抵适性得体之作，都为好诗。适性，有“我”也；得体，有“我”而不碍于“他”。因此，我们在《诗经》中常看到先人们，高兴而歌，怨怒也歌，有撒泼直率的气息，哪里尽是儒者所鼓吹的“温柔敦厚”。

当然，以己而论，偏爱狂放、沉郁、奇丽、凄婉之作，大抵与己秉性狂狷有关。因此，平常涂鸦，不过此类遗绪。蒙师友奖掖，斯集一刻再刻，然鲁鱼亥矢，不无遗憾。今手自删定，平生诗刻止于此矣。

己丑暮春三月，天台郑鸣谦识于养拙堂。


[1]宋玉《九辨》。
[2]严羽《沧浪诗话》
[3]司空图《与李生论诗书》
[4]曹天风《知音死了未焚诗——我和郁达夫的交游》，见拙著《曹天风诗笺》。
[5]《围炉诗话》。
[6]《文镜秘府·四声论》引。
[7]梁章钜《退庵随笔》。
[8]《文心雕龙校释》。

[ 本帖最后由 郑鸣谦 于 2009-4-16 18:18 编辑 ]

一诺千金

原来楼主不会写诗

褚留香

谦杀杀

ijkl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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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诗互证

我不是律师

年轻学者哈

华顶归云

好，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