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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中的人生独语— 论陆蠡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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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26 21:55: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寂寞中的人生独语— 论陆蠡的散文

青岛大学师范学院学报
第19卷第1期
2002年3月
张龙福

摘要:怀想故乡、慨叹人生是陆蠡散文的主要思想情调,艺术上则明显受到何其芳《画梦录》的影响。

关键词:童年;故乡;寂寞;人生;独语

    论及中国现代散文,我们不应忘记陆蠡的名字。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残暴的日寇面前,坚贞不屈,以年青的生命壮烈殉国,成为被后人所敬重追念的烈士;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会翻译,通天文数理,在当时的青年作家中显得博学多才;更为重要的是,他是中国现代专心致力于散文园地耕耘、并有较丰收获的作家之一。从1933年到1940年,他向读者陆续奉献了“三本美丽深邃的散文”(1):《海星》、《竹刀》和《囚绿记》。这“三本值得珍惜的散文”,虽然“不厚,然而沉重,尤其是后两本,在中国现代散文里面,有些篇章耐人一读再读”。(2):应该注意的是,他的这三本散文集,都收在巴金主编的《文学丛刊》里,“陆蠡的散文列入优秀作家之林,完全是巴金的眼力”。(3) :事实证明巴金的眼力是完全正确的。陆蠡的这些散文以其别具一格的艺术风貌闪烁着动人的魅力,使他成为中国三十年代抒情散文不容忽视的重镇。他的散文显然不是铁板琵琶,催人鼓角;而好像是细雨竹笛,静夜洞箫,其声悠扬,其音袅袅,优美、凄婉,幽深,悄悄地浸润到人的心田深处。


    陆蠡的散文总体上笼罩着一种寂寞、优郁的气息。寂寞既是催动他从事散文创作的艺术酵母,又是他散文内容的主要情感基调,可以说,他是在寂寞中抒写着寂寞,寂寞成为他散文中最关键的词汇。为什么会感到寂寞?为什么要写寂寞?陆蠡有一篇题为《寂寞》的散文似乎专意对此作了回答:寂寞如良师,如益友,它在你失望的时候来安慰你,在你孤独的时候来陪伴你。但人们不喜爱寂寞。如苦口的良药,人们疏离它,回避它,躲闪它。终于有一天人们会想念它,寻觅它,亲近它,甚至不愿离开它。..和寂窦相处的时候,我的心地是多么坦白,光明!寂寞如一枚镜,在它的面前可以照见我自己,发现我自己。我可以在寂寞的围护中和自己对语,和另一个“我”对语,那真正的独白。对寂寞从“不喜爱”到“亲近”的情感态度的改变,涵盖了陆蠡成长历程中诸多复杂酸辛的人生体验和感受,也鲜明地体现出他偏于内向型的个性气质特征。从幼小时“像猎人追赶一只美丽的小鹿”那样去“追逐决乐”而不得的失望、怅惘;到青春期想“用感情的粘丝”织成的友谊之网来“捞捉一点人间的温存”,而想不到“捞住的却是意外的冷落”;以至于后来为了“寻找自由和职业”而“四方奔走”,却发现“世上,尽有的是行人,同路的却这般稀少”后的深长感慨,这一切恰如寂寞的种子在陆蠡的心灵中悄悄生根、萌芽、茁长起来,终于枝叶披离,浓阴重重,使他无法不把寂寞视为人生的总体感受。既然寂寞深广,难以排解,既然外面的世界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显得过于冷漠,那就只有退归自我,沉酒于寂寞,“在寂寞的围护中和自己对语”,从中获得精神上的安抚与慰藉,这对于气质内倾的陆盆来说,实在是一条最自然而省力的路径。

    在寂寞中抒写寂寞来慰藉自己的心灵,自然要借重、依赖于回忆和幻想,因为只有在已逝的和幻想的天地中才能构筑起抗衡现实的艺术世界。陆蠡的绝大多数散文正是靠着“采撷往事的花朵”(4)“搜寻感枪的比兴”(5)、和“幻想的编织”(6)而构思成篇的,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他对故乡往昔的怀想与抒写。故乡,这几乎使所有人都感到亲切温馨的字眼在作家们心中显然蕴含着更为丰厚深沉的意味,那里不仅仅是曾养育了他的乡土,更是他唯一可以诉诸心灵的永恒的精神家园;那里是他创作的最本初却也最深厚的情感源泉,那里潜藏着许许多多让他自己也感到无比兴奋、惊讶不止的新鲜灵感。特别是随着岁月流逝,时过境迁,那些本来十分平凡琐屑的乡土生活也会浸染上令人神往的淳厚的情味,甚至是痛苦和不幸也能转化为一种带有值得流连情调的审美愉悦。陆蠡正是在这样一种时空间距中展开了对故乡的深情怀想:“我如怀念母亲似的惦记起故乡的山水了”,“自从泛迹彭蠡,五湖于我毫无介恋,故乡的山水乃如蛇啮于心萦回于我的记忆中了”(7)。在陆蠡的笔下,故乡的一山一水无不闪耀着迷人的光彩,即便是“一片高冈,一撮小丘”,在晨曦和晚霞的映照下,都散发出浓郁的诗意;《竹刀》甚至一条泪泪流淌的曲折小溪,都象“一只不可见的手拨动了我的一根心弦”,于是,溪中的卵石,沿岸起伏的砧声,溪流发源的传说,以及关于溪流的种种神秘而美妙的民间故事,这一切真幻交织、虚实相融地汇成了一曲动人的乐章(《溪》)。虽然陆蠡十分怀恋故乡的山水,但对此作精心描绘的散文却只有很少的几篇。相对于山水自然来说,更能牵动他悠长思绪的是那里的人事变迁,是包孕了他那么多欢乐与痛苦、憧憬与失落的童年与青春,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过去生活的遗骸”(8)。故乡之所以令游子梦牵魂萦,就在于那里的山水自然,一草一木,无不充满了灵性,成为已往的生命确证。怀恋故乡,也就是寻找自我,体认自我。就在这美好的故乡山水自然的映衬下,陆蠡向我们展示了他那难忘的自我世界:他领我们去倾听他心爱的蟋蟀的鸣叫,这小小的虫儿,曾消磨了他多少美丽的童年光阴。(《蟋蟀》);他带我们去看祖父念念不忘要杀尽灭净的白蚁,这被乡农“畏之如恶神”的仇敌,给他“稚弱的心中投下了威胁”;(《白蚁》)他把母亲久藏的虎爪和虎牙摊给我们看,(《虎》)..这其中让我们特别动情的是一只“鹤”,它“以鹤的身份被豢养,以鹭的身份被驱逐”,却并不明白主人已对它由喜爱转为恼怒,依然徘徊附近,流连不去,最终死于猎人枪下。“恍惚中我好像看见那只白鹭被弃在沙滩上,日日等候它的主人,不忍他去。看见有人来了,迎上前去,但它所接受的不是一尾鱼而是一颗子弹”。我们仿佛感受到了作为主人的陆蠡内心泛起的悔疚、隐痛与感伤。童年无意中播下的过失种子,却在成年心中长出忧郁的花果,培育它的是充满善良与爱意的心灵沃土。爱意温暖着陆蠡那狭小而寂寞的自我世界,也温暖着我们的心灵,我们不由得想起了他那篇被用作散文集名的作品《海星》。那是一曲美丽动人的爱的颂歌,发自陆蠡的内心深处:一个“一心要摘取满贝的星星,一半给他亲爱的哥哥,一半给他慈蔼的母亲”的孩子,“兴高采烈”地从一个小丘跑到另一个山巅,直至追逐到海边:海边的风有点峭冷,海的外面无路可以追寻。孩子捧着空的贝壳,眼泪点点滴入海中。第二天,人们发现了手中捧着贝壳的孩子的冰冷的身体。第二夜,人们看见海中无数的星星。生命之花早凋了,爱的星光却永远闪耀!这是陆蠡浪漫奇丽的想象,更是他真诚的企盼和祝愿。


     或许陆蠡过于善良和天真了。爱的星光毕竟只是闪耀在想象的天地,却不曾照临现实的泥土。当他的目光稍稍越过狭小的自我世界,他看到更多的是贫穷与衰残、痛苦和不幸。就在美丽的故乡,在给了他童年那么多欢乐与慰藉的山水环抱中,不断上演着一幕幕令人哀惋不止的人间悲剧。故乡赋予他人生最初温暖记忆的同时,也为他涂抹上了阴郁的人生底色。他无法忘记那被石柞卷进臼里捣成肉酱的街邻的童养媳(《水碓》);也无法忘记那终日劳作却孤苦一生、除夕之夜无处安身的哑子(《哑子》),还有许许多多在生活的角落里默默地挣扎着的卑微而屈辱的人们。不能低估了故乡的苦难对陆蠡心灵的巨大影响,它似乎暗示了这个世界冷酷无爱的真面目,是他走向未来人生的第一课。与故乡优美的山水自然和那狭小而欢乐的童年自我世界给他的美好印象相比,故乡的苦难给他留下的是更为深刻的忧伤的烙印。当他后来在人生旅程上遭遇坎坷感到寂寞郁闷而又无可排解时,当散文创作成为一种最好的自我诉说与情感宣泄的途径之时,深潜心底的故乡苦难便自然浸染着他那浓郁的自我情思,浮现于审美的视野。尽管这视野似乎远离了当时呼啸纷杂的社会现实生活而显得有些狭窄,但与其说这是陆蠡的弱点,倒不如说这正是他的特点。一个作家创作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他的创作能否以其深厚绵长的情感力量打动人心,正是在这点上,陆蠡的特点变成了优势。读着他那些抒写故乡苦难的散文篇章,我们不难感受到流布浸润于字里行间的那种深沉淳厚却又十分复杂的情韵,其中有同情怜爱,有郁愤不平,也不乏叹息与无奈。值得注意的是,出现在陆蠡笔下的那些卑微屈辱的苦难的主要承担者无一不是笼罩在深深的人生寂寞里,他们寂寞地生,寂寞地死,一切都是命定般的无望与凄凉。陆蠡尽力用情地抒写他们的寂寞与凄凉,也正是对自我寂寞与凄凉的人生感受的寄托与抒发。他要借故乡往昔之苦难,映照现实自我之情怀;同样,他也从现实中自我的人生感受出发,去审视、理解故乡往昔的苦难人生。正是这种独特的抒写姿态与表现角度,使陆蠡的这类散文显得虚实交融无间,情味深厚蕴藉,筑就了他整个散文创作的艺术最高峰。

    让我们来观照、品味一下陆蠡所关注的遥远的故乡苦难人生吧。《嫁衣》讲述了一个幽暗凄惨的真实故事。一个辛勤的农家少女,从七岁就开始日夜织布,也渐渐织入了她对未来生活的怀想与期待,招摇过市的长长的抬着盛满了她亲手织就的各色衣被锦绣的箱笼队伍成了她出嫁的华美盛典。但她绝没有想到,这竟成为她一生唯一的辉煌和幸福。以后的生活情势急转直下。不久,母亲病殇,丈夫外出一去不返,留给她的是空房的寂寞、无尽的劳作,连同婆家的“可耻的讥刺”和“无赖的毒意”。十年悄然而过,她的青春和深藏箱底的衣被锦绣一样陈旧了霉烂了!终于有一天,她在神思恍惚中失火,与盛满衣被的箱笼一起葬身火海。读着这篇散文,忧伤好似暮色在我们心中弥散开来,浓重深广,难以喘息;我们仿佛听到了一颗不散的幽魂在呜咽,在啜泣。郁郁的情感,哀惋的笔调,使这篇作品成为陆蠡散文中最有感染力的篇章。

     还应读一下他的《网》与《灯》。这是两篇含蕴丰富、值得玩味的佳作。《灯》写的是原始、闭塞、滞闷的乡土生活,那世代相传的古老的青油灯,成了这种生活的象征。可叹的是,人们似乎并未自觉到生活的痛苦与可悲,在默默之中打发着寂寞而悠长的日子。文章表面看似平静,实则潜隐着作者难言的乡愁与悲哀,于无声处别寄深味。《网》告诉我们:“命运好比渔夫,不时不节在生命的海中下网”,把人们“捞到另一个世界去”。一个被儿子遗弃不管的孤苦老人恰如一条漏网之鱼,凄凉无助地等候着不知何时“会再次挂到命运的网眼里去”。而这位老人本人却也正是依靠结网打鱼为生的。巧妙的构思布局,亦虚亦实的笔法,增添了文章的魅力。这三篇散文因为都是取材于遥远的童年见闻,其中的人事抒写虽然深婉细腻,令人感怆,却总似轻笼淡烟薄雾,加之文中散发出的飘渺的幽思和感伤的气息,使人略感迷离恍惚,宛如打开了尘封多年的画卷,重温已模糊了的记忆。相比之下,他的另外两篇散文《庙宿》、《私塾师》则呈现出另一种色调。写的仍然是故乡的苦难人生,但着笔于青年时的偶然遇合,人物又是自己幼年时期朝夕相处的,这样写来便感到真切清晰了许多,文笔也更趋凝重扎实。《庙宿》里面说的是一位堂姐,“年纪仅三十左右,但望去好像四十的老人了。”小时候她抱着作者在野地玩耍,大了再看见她的时候,她一个人流落在山岭的破庙,“受她的丈夫的摈弃,受她自己的同胞的兄弟的摈弃”,而且也“受邻里叔伯的摈弃”,最后还要“失去她的爱儿”。这里有的是凄凉和孤苦,贫穷和忧患,然而发现作者在旅途中生病,她立即点起灶火,煎了剂草药给他喝,把她仅有的一包红糖冲进去,还直抱歉说:“糖太少,苦一点。”再看《私塾师》,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了,从前作者是他的学生,如今这位为衣食而苦苦挣扎的落伍的蒙师却要向作者说:“现在应该我向你请教了。”他不晓得什么叫做“咖啡”,更不认识那些生字如“氢”和“氧”,可怜还得在新式小学厮混。我们的作者,“平素是那么木呐”,忽然苦恼了:“他没有资格教孩子,但他有生存的权利”。是的,微小的生命正如伟大的存在,一样应当有权利好好地活着。陆蠡所关注的世界虽然“不象鲁迅的世界那样大,然而当他以一个渺小的心灵去爱自己的幽暗的角落的时候,他的敦厚本身摄来的一种光度,在文字娓娓叙谈之中,照亮了人性的深厚。(9)“照亮了人性的深厚”,这也正是陆蠡以上散文焕发出艺术光彩的深层原因。我们看到,陆蠡对故乡苦难的反复抒写,确实洋溢着深挚的人道主义情感,满怀着温厚的爱意为不幸的人们唱出了一曲曲哀歌。不仅如此,故乡的苦难还刺激陆蠡趋向于对人生的思索和命运的探询,这也可以说是对陆蠡自我寂寞优伤的人生感受一种契合和顺应。如果说,对人生和命运的探询与思索在以上散文中主要还是依附于对故乡苦难的抒写,因而更多地渗透融化于那伤感的气息与飘渺的思绪中;那么,一旦陆金的创作视野越出故乡的天地,这几乎成为他一再抒写的主要内容和唯一主题。这里我们应提到《谶》、《光阴》、《门与叩者》,这三篇作品清楚地显示出陆蠡散文创作的这种质性延伸与发展。《谶》称得上是一篇精粹深湛之佳构,作者感慨于人生无意中的一言一语往往成谶,激起人们对命运的悬思与叹息;《光阴》感叹人生易逝,生命短暂,这“悲哀的来源”亘古如斯,永难消除;《门与叩者》则是有感于物是人非,人事沧桑,宅第依旧,主人常换,天地悠悠,人生几何?的确令人们情思无尽。我们曾经习惯于指责这类作品内容空虚,思想消极,而无视或忽视了它们那深邃美丽的美学风貌;其实,以宽广的开放发展的文学眼光来看,陆蠡的这些感慨人生与命运的散文自有其独到价值,应该给予充分的理解与肯定。它们以极为简炼的优美的抒情笔法,直逼人类自身的生存困惑,在形而上的哲思追寻中,表达了终极的人文关怀,这就大大丰富和深化了中国现代散文的美学意蕴。陆蠡创作这类散文,表明了他具有十分自觉而强烈的人生意识;由于故乡苦难的浸染和寂寞生活的影响,加之三十年代西方文化哲学思潮的流行和青年时代特有的苦闷与感伤,陆蠡的人生意识确实也难免有灰暗消极的成分,但这不能掩盖他主要的积极的倾向。他的散文是一个青年知识分子在寂寞中的人生独语,是一个真诚灵魂的自我展示。这个灵魂是那么善良、正直,对社会人生充满着关爱与不平。他在最早的一篇散文(黑夜)中曾表示要“怀着无限的希望,从心灵一点的光辉中开始进取”;他曾在散文《竹刀》中歌颂一个勇于反抗的青年农民,杀死吸血的魔鬼老板的英雄壮举;特别值得提及的是他写于抗战爆发后的(囚绿记),这是一篇广为传颂称道的散文名作,他满怀深情地思念北平的一棵长春藤,歌唱它那永不屈服于黑暗与压迫的坚韧生命力,感情真挚细腻,浓郁强烈,寄寓和赞美了忠贞不屈的民族气节。最后当他面对凶残的日寇,镇定自若地反对所谓的大东亚战争时,他就以生命和鲜血铸就了他一生中最为壮美动人的作品。真难想象,这个外表那么文静,平时也没有一点英雄样子的青年书生,竟能表现出那么坚定而强大的精神力量,我们难道不应该从陆蠡独特的人生轨迹中,从对他丰富深沉的精神世界的探索中,来准确深入地观照、理解、评价他的散文吗?


    谈论陆蠡,常常使人想到何其芳。的确,在三十年代的中国抒情散文园地里,这是两个常被并列在一起的名字。或许,在他们名字之后还应写上丽尼、李广田、缪崇群、芦焚等人。令人惊讶的是,这些青年散文家在当时的散文创作竟然不约而同地呈现出很大的一致性,怀想童年和故乡,轻诉青春的苦闷与感伤,抒发人生的感慨、命运的叹息;浓郁的抒情,诗意的氛围,忧郁寂寞的情调;这一切几乎成为他们创作的共同特色。“寂寞中的人生独语”,本文对陆蠡散文的这一概括,用来称呼他们其他人的散文也大体合适。当然,这其中成就最为突出的还是何其芳。他既有要“为抒情的散文找出一个新的方向”(10)的艺术雄心,又有创作《画梦录》的成功的艺术实践,这使他的作品很自然容易起到楷模和示范作用。

陆蠡的散文创作明显受到何其芳《画梦录》的影响,虽然这种影响并非伴随陆蠡散文创作的全过程,但却对陆蠡散文风格的形成与发展起到了不可低估的重要作用,甚至我们可以说如果没有何其芳的《画梦录》,陆蠡散文整体风貌也不会呈现出如此面目。具体说来,当陆蠡在孤独寂寞之中开始从事散文创作时,他还并没有固定的师承对象,只是凭借创作的热情无所依傍地抒写内心的感受与纷然的思绪,这就造成了他的散文无论在具体内容上还是文体笔调上都略显芜杂,艺术水准也不够均衡,他的第一个散文集《海星》就给人这样的感觉。虽然集中偶有少数篇章意味深淳,笔法精湛,但并不能掩盖多数作品暴露出来的稚嫩粗浅。无疑,此时他还处在探索阶段,他还没有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较为稳定的表达方式。1936年何其芳的十几篇精美散文结集为《画梦录》刚出版,就深受人们特别是青年读者的热烈欢迎,并赢得了同年的《大公报》文艺奖金。《画梦录》那超达深渊的情趣与优雅纯粹的文体显示了散文作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制作的巨大魅力,对于境况类似的其他散文作者是一个无声的诱惑。于是我们看到,陆蠡创作于1936年至1937年的散文集《竹刀》的整体风貌与《海星》有了明显不同,这种不同显然来自陆委创作时向《画梦录》的自觉靠拢。只要略加辨析,便不难发现,陆蠡的散文《网》在构思立意上与何其芳的《弦》十分相似,《竹刀》中对于山野及山间神秘的传说的描绘与何其芳的《岩》几乎如出一辙,而《嫁衣》中那个凄惨的少女则在许多方面带有何其芳在《哀歌》中所描绘的他那年青寂寞的姑姑的影子..细心的读者或许能够在《竹刀》集中找到与《画梦录》更多的相同或相似之处,这一切无不说明陆蠡在创作时是在有意识地学习与借鉴《画梦录》。

当然,这种学习与借鉴不是生吞活剥,机械模仿,(尽管其中带有模仿的痕迹),而是在此基础上有所创造与发展,尽力走出自己的路子。正如鲁迅的《故乡》、《风波》等小说的示范作用带动了二十年代乡土小说的兴盛与发展,何其芳的《画梦录》对三十年代的一些青年散文家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示范、影响与带动作用,甚至四十年代这种示范与影响作用仍未完全消隐(11)。陆蠡无疑受到《画梦录》更多更深的影响,这不仅因为他对故乡的情组记忆以及对人生的寂寞感受与何其芳十分相似,心理容易沟通共鸣,更为重要的是,他从中领略了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记忆与寂寞感受的艺术方法,赏鉴了如何使散文写作实现为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创作,从而提升自己散文创作的艺术品位。与《海星》集相比,《竹刀》集在艺术品位上确实有了较大的飞跃,其中的篇章大多为精品之作,显示出一些值得注意的共同特色。其一是情感的集中与深化。

如果说《海星》中的具体内容与情感还略显芜杂粗浅,那么《竹刀》中的具体内容与情感则相对要集中和深化了许多,特别是其中的情感显得更为深远浓郁,故乡的苦难,自我的哀愁,人生的无奈,陆蠡往往把这些不同而又相通的情感成分杂揉于一体,形成一种和谐而又强烈的抒情氛围,容易诱人深入而难以使人挥去。其二是倾诉式的叙说方式。这是一种便于强化抒情氛围也易于流露自我音调的叙说方式,它往往融叙述、描绘、抒情等表达方式于一体,形成一种抑扬婉转、欲休还说的特殊的语态,具有十分丰富复杂的审美效应。其三是意绪化的结构。《竹刀》一文在形容山民讲故事时说:“山民的取喻每嫌不恰巧,故事中拉出枝枝节节来,有如一篇没有结构的文章,”这似乎正可以用来说明陆蠡这些散文的结构特点。从表面看来,这些散文的确写得随意散漫,枝蔓颇多,但其实却是文随情转,笔顺意流,宛如矫龙入云,飘忽飞扬,却曲转有致。

《竹刀》集中的作品确实取得了较高的艺术成就,标志着陆蠡散文创作趋于成熟。但陆蠡并未满足于此,他要有新的开拓,散文集《囚绿记》就是这一开拓的成果。与《竹刀》相比,《囚绿记》基本上摆脱了《画梦录》的影响,呈现出更多的个性风貌。首先是其中有的篇章写得更加沉厚扎实、深进练达,如《囚绿记》、《私塾师》、《独居者》就给人这样的印象。其次是作者的内心矛盾冲突跃然纸上,在感情和理智之间,在幻想和现实之间,陆蠡的心灵经受着痛苦的挤压。一方面是国难深重,使他无法闭眼不见,另一方面是长期寂寞生活所造成的偏于自我情感抒写的习惯,这二者如何平衡,确实是个很大的难题,《池影》一文就留有陆蠡心灵挣扎的痕迹。从某种意义上看,与其说《囚绿记》是陆蠡新开拓的成果,不如说是他走向自我裂变和更新的一个预兆;正如何其芳在《还乡杂记)》之后唱出了与《画梦录》完全不同风格的音响,如果陆蠡不以身殉国,或许他的下一部散文也将完全是另一种色调。

    但历史毕竟不能假设。其实就陆蠡留给我们现有的作品来看,也很值得珍视了。我们同意这样的见解:“在三十年代发表作品的一批散文作家中,陆蠡具备着很多作家所有的长处,他象李广田那样洋溢着乡野和泥土的气息;他像昊伯箫那样驾驭着优美、清丽的文笔;他像师陀那样善于倾诉优郁和动人的故事。他作品的内容是比较狭窄的,然而在思想和艺术上却都闪烁着自己特有的光彩”,(12)但对这“特有的光彩”学术界似乎重视得不够,也很少有人研究。本文不过是想在陆蠡散文研究的寂寞园地里植入一棵微小的花草,我们所热切期待的,是与陆蠡散文创作实绩相称的研究文章。

(1)唐强:《圣泉纪念》,转引自《陆蠡集》,219页,浙江文艺出版社,1984年5月第1版。

(2)(9)刘西谓:《陆蠡的散文》,同上207页。

(3)黄源:《一个崇高的心灵》,同上第3页。

(4)陆蠡:《寂寞》,同上131页。

(5)陆蠡:《竹刀·后记》,同上112页。

(6)陆蠡:《竹刀》,同上67页。

(7)陆蠡:《溪》,同上62页。

(8)陆蠡:《失物》,同上第8页。

(10)何其芳:《我和散文》,引自《何其芳文集》第3卷5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10月第1版。

(11)如唐张四十年代出版的《落帆集》,其中有些篇章很明显受到影响。

(12)林非:《现代六十家散文札记》,第186页,百花文艺出版社,1982年7月第2版。




[ 本帖最后由 闲云散人 于 2008-4-28 14:10 编辑 ]
发表于 2008-4-28 09:18:23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学史的地位,不会轻易的被抹灭
发表于 2008-4-28 10:35:07 | 显示全部楼层
同一时代作家的风格在某一阶段有相互影响的可能,

但每一位作家都在自觉地形成自己的风格,

陆蠡后期的散文应当说有自己的风格的,

尽管还不是十分的个性化。

陆的散文中多的是清纯,

至于文中所提到的“优郁的气息”本人感到并非陆散文的风格,

尽管陆的个性上有“优郁的气息”。

(由于是传贴,文中出现的笔误较多,偶尽可能作了编辑,请楼主见谅!)
发表于 2008-4-28 10: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发重了,删。

[ 本帖最后由 闲云散人 于 2008-4-28 14:03 编辑 ]
发表于 2008-5-8 12:26:17 | 显示全部楼层

对此文文字作些订正,供大家参考。

第一部分
    第一段:第1行:优郁--忧郁;第8行:寂窦--寂寞;倒11行:决乐--快乐;倒3行:沉酒--沉浸;倒2行:陆盆--陆蠡。
    第二段:第4行:感枪--感怆;第15 行:泪泪--汩汩;第16行:象--像;

第二部分
    第一段:第6行:石柞--石杵;第7行:《水雄》--《水碓》;
    第三段:第29行:木呐--木讷;第38行:优伤--忧伤;第41行:陆金--陆蠡;倒13行:(黑夜)--《黑夜》;倒10行:(囚绿记)--《囚绿记》。

第三部分
   第二段:倒8行:陆委--陆蠡;
   末段:第3行:象--像;第4行:昊伯箫--吴伯萧;第5行:优郁--忧郁。

[ 本帖最后由 宇鹰 于 2008-5-8 12:29 编辑 ]
发表于 2008-5-8 15:43:14 | 显示全部楼层
陆叔不愧是校对专家,认真仔细可见一斑
发表于 2010-5-23 00:35:21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10-5-23 03:28:00 | 显示全部楼层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发表于 2011-10-12 10:26:03 | 显示全部楼层
发表于 2011-10-24 02:0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帮你顶,人还是厚道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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