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旧餐厅（小说）

江南雨

    有一种酒叫做因缘酒。
    有一家餐厅叫做怀旧餐厅。
    现在，你便拉着我的手，走进了怀旧餐厅。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们认识以来，彼此惟一的一次牵手。
    门在身后合上，时光飘过了半个世纪。
    餐厅内漫过周璇的歌声，是旧电唱机里发出的声音，躲藏在某个角落，轻轻哼唱，仿佛是专唱给某个人的。
    我说，周璇和邓丽君是永远不老的，而我们已经老了。
    你说，我们老了吗？
    呀，难道你没有老吗？看看头发，看看脸庞。我说。
    不，永远记得你当年的样子，那时你喜欢戴一顶白色的绿边帽子，白色短袖绿色白点子的棉布裙。那时你骑着一辆红色的自行车，在田间跳跃，你忘了吗，我偷偷地跟在你身后。你含着笑，对我说。
    我怎么可能忘记呢。那是某年夏天，我去看同学，踩着自行车，在田间飞驰，我并不知道后边有一个你跟着，我自顾自地骑着，我的心里其实丝毫都没有你的影子，一闪念都没有，因为我早已把你忘记了。直到上了一段陡坡，我推着自行车走。跟在后边的你，忽然轻哼了歌，是什么歌呢，我老是想不起来了。我才知道你跟在我身后。留给我的美好的回忆并不多，那该是美好中的一幕吧，只是我不愿轻易提起，就当是从未有过。

    餐厅以灰黑色为主调，灯光是暖色的，是旧时光中的25瓦白炽灯的光亮，柔和安静。周围都装饰上青砖青瓦，来自乡间的记忆。我们找到位置坐定，可以看到对面的餐桌，他们便坐在屋檐下用餐，仿佛就是自家的院落，他们在低声地交谈着，很是惬意。我们是在房内，门是用粉红色纱绸做成的帘子，一直垂挂到地面。透过帘子，可以看到外边的情景。我真希望这张桌子是圆形的，像古代闺房内的那种红木的。不过不要紧，只要可以坐下来，彼此能够说上话就好了。
    你递过来一个用牛皮纸做成的纸包，我不知道是什么，伸手去接的时候有些迷惑。你微笑着说，打开看看。
我打开了，是一叠信，散发着樟木的清香。我抽出一封，写着你的名字却是我的字迹。我终于明白，这是我写给你的信。是的，我还记得，我们确实写过一些信，大概一周一封，每一封都厚厚的，都写了些什么呢？我搜索枯肠都想不出一句来，我也想不出你曾经在信上说了些什么，哪怕能够想起具有代表性的一句也好呀，可我愣是想不起来了。这不能怨我，只怨我们写的都很平庸，丝毫没有出彩的词句能够容我在多年之后还依然记得。我很明白，那只不过是年少时期很多人都会经历的懵懂情感而已，并没有多少值得回味的空间。
    那是些久远的往事了，亏你还藏着，不过我是不会再看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把信塞回去，按原来的样子递还给了你。
你接过这纸包的时候，我发现有一丝不快略过你的脸颊。我是不会管这一些的，我们曾经有过很多交流吗？除了这些信，除了曾经一起在同一个教室听过课，仅此而已。我们还有别的记忆吗？似乎没有了，总之，我想不起还有别的了。也许你还记得更多，而我却全然忘了。

    你点好了菜，叫来了酒。
    酒便是因缘酒。一种我说不准确的味道，似甜非甜，似苦非苦，说是酒，又没有醇香的酒味。不过我还是很快乐的喝着，因为这是你精心安排的，说没有一丝感动，那是假话，毕竟我们已经多年未曾见面。一见面，你便带我来到了这家怀旧餐厅，这素朴简洁的装饰真的让我感动。
    一直都是周璇的歌声在盘旋，唱完了《夜上海》便是《天涯歌女》，反反复复地唱。如果有邓丽君的歌，那便更好了。整个餐厅，除了周璇的歌声，便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了。餐厅很安静，这一点非常好。不像别的地方，如果是像这样在大厅用餐的话，到处是嘈杂的人声，只有别人的声音，却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去哪里了，和服务生提点要求都极其吃力的。在这里，即使两米以外的地方摆着一张餐桌，也听不到对方的说笑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而不愿打扰他人的世界。
    上来了一道菜，名叫初恋的味道。我不禁哑然，真的很不好意思。你说，尝尝吧，一起回味一下初恋的味道。这道菜颜色鲜亮，嫩黄色的，散着淡淡的桂花香。我尝了一口，是一道甜羹，甜中带着酸酸的味道，还撒着些许桂花，大概是柠檬、菠萝之类的水果汁调制而成吧。我的舌头向来都很笨，吃饭就仅局限于吃饱的层面，到如今这么大岁数了，仍然如是。这一点多少会让你失望的，因为实在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你叫服务生拿来了蜡烛，你说，烛光晚餐吧。
    我说，都这个年纪了，还讲情调呀。不过都没关系的，一切听凭你安排吧。
    哧~，火柴燃起，你用的是火柴而不是打火机，火柴在灶孔前亮起的情景，我永远记得。火柴点着茅草，我会手忙脚乱地把茅草塞进灶孔。第一次自己独立坐在灶孔前烧饭时，我老是点不着火，或者是烧了一阵，火便灭了，只好又擦火柴，又重新点火。就这样常常烧了很长时间，一锅饭才好不容易煮熟，不过等潦饭的时候，米都糊了，只有吃稠稠的粥而没有饭了。为这我常常挨骂，自信心也荡然无存了。有一天我正坐在火炉堂往灶孔里送柴的时候，你便来了。我从火炉堂走出来的时候，你便哈哈大笑起来，我被笑得莫名其妙。等我回过神时，我想大概是因为我的脸都涂满了烟灰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笑了起来。你说，那次，哈哈，太好笑了，你不知道你那个样子有多有趣吗？
真的吗，真的很有趣吗？我都快忘记了。被你一说，便都想起来了。

    习惯性的，拿起酒瓶，还想再去倒的时候，发现瓶子轻了，摇了摇，没有声音，已经空空了。我才知道我已经喝完了一瓶。
    我想再喝一点，可以吗？
    不可以，不能多喝，一瓶喝完就够了。
    这瓶酒其实是不多的，白色的窄颈瓷瓶，盖子类似棕叶做成的，缠着一条红丝带。
    只是你知道我并没有多少酒量，酒是不能多喝的。

    你忽然走到了我身旁，拿出一条围巾，戴在我的脖子上。冰凉的，很轻，仿佛没有分量。我知道肯定是一条蚕丝围巾。低头一看，白色的，纯正的白色，没有搀杂其他色彩。
    我知道你一直希望有一条白色的围巾，而且，我知道你对颜色很挑剔，你不喜欢颜色混杂，喜欢纯色的。我便很留意地看，留意地去搜寻，总算在一次外出旅行时搜到了。有个冬天，你给我寄了一封信，说是希望能下雪，然后穿一件红色的大衣，围一条白色的围巾，孩子似的在雪地里奔跑。
    至今我都记得你穿着那件红色长棉袄，戴一顶宽边帽子，你的长发从帽子下散落，贴在脊背上。
我有过这样的装扮吗？我似乎想不起来了，但是我记得真有一年下过大雪，雪花漫天飞舞，家门前的那片红岩沙砾，都被雪覆盖着，麦地、菜地、干枯的棉花杆、绿色的棕榈树，所有的一切都被雪包围了。可那时你并没有来。好象说好，你是来看我的，我一直倚在门框上等待。雪停了，你没有来；雪在融化，阳光在闪烁着，你还是没有来。
    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你向东边走去，而我则是向西边走去，从此，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周璇的歌声似乎开始沙哑了。
    我说，周璇累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我们走出了怀旧餐厅，门在我们身后合上。
    我仍然向西走去，你依旧走向东边。


[ 本帖最后由 abracadabra 于 2008-3-15 23:31 编辑 ]

褚留香

有一种汤叫做孟婆汤

宇鹰

abracadabra

上个月又在电影台重看了遍《东邪西毒》，又记起来有一种酒叫“醉生梦死”……

一诺千金

都是高人哈

人山人海

这是小说吗?

ttwyf

喜欢！

木桌青灯

  楼主是否姓刘?

胡明刚

我想起了千百惠的歌曲
＜走过咖啡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