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花初开时，我们又一次想起了陆蠡 ——写于“陆蠡专题”开通之际

闲云散人

    一百年前的五月，当陆蠡出于天台平镇岩头下村时，只有村中的村民知道陆家又添了一丁，这男孩小时候，一直叫做陆考源，陆蠡是他后来自起的笔名，而他的好友都亲呢地叫他阿陆。

    一百年之后的今天，在他的家乡，当我们提起陆蠡，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才知道陆蠡曾写过几篇散文。

    但是，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作为散文家，作为翻译家，陆蠡这个名字却叫得十分的响亮，在中国现代的文学史上，陆蠡的散文始终是无法忽略的，文学史也无法绕过陆蠡这个名字。

    或许，这就是今天我们重提陆蠡的意义。

    认识陆蠡。陆蠡是一位文人，生活在上个世纪中国文坛中的一位散文家和翻译家。文人有文人的个性，陆蠡是一位不喜张扬的读书人，平日很少言语，与人相处时还保存着一丝腼腆与羞色，在人多的场合，他总是坐在角落上，听着他人讲话。这种性格就注定了他是生活在自己文字中的人，只有自己想象的世界，才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广阔天地，也只有在这广阔的天地间，陆蠡寻到了与自己心灵对话的空间。

    陆蠡是处事严谨，待人真诚的人，这种个性，使得他在书店被日本人所搜之后，为了要回书籍，为了换回同事，他选择的是与巡捕房论理，再终走上了不归之路。当时，他完全有理由选择回避，但出于对书店的负责，出于对同事的负责，他没有这种做。那是1942年的4月，60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们还总是固执地认为，决定当年陆蠡选择的是他内心中的那份责任感，简单而真实。“岁月使我的年龄同责任同时成长。”就是《寂寞》中的一行字，这行字也深深地写在了他的心底。

    从发表得最多的陆蠡的那张照片中，我们看到的是一双清纯的眼睛，纯得几乎透明，通过这种眼睛，看到的外面的世界，也一定是清晰的。透过这双眼睛，我们也同样能看到陆蠡那颗清澈的心灵。紧抿的嘴唇，露出的是一股倔强之气，有一丝孩子的单纯，也有一丝坚强的韧性。这种风貌也是陆蠡散文的风格，清丽而质朴，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丝毫的遮掩，但读完之后，又让人感到在文字的深处，但有一种情感，深不可测。

    陆蠡的生命只有短短的 34年，在这34年中，真正的创作时间也只有7年，就是这7年默默地笔耕，成为了我们今天依然缅怀陆蠡的理由。可见，生命的意义并不在于长短，那几本薄书，那几行浅字，却有着无法估计的活力，他的生命无限。

    重读陆蠡。通过作家的文字，人们能抵达作家的心灵。陆蠡的前半生生活在家乡的那个小村中，而后半生却在异乡用文字抒发着对家乡的思念。陆蠡的散文集只有三本，那就是《海星》、《竹刀》和《囚绿记》。书是薄薄的三本，却有着浓得化不开的乡情，真难以想象笔端的那滴乡情，落下来竟化成了满纸的思念，也真难以想象从浓厚的情思中，流出的竟是如此清纯的字句。陆蠡的乡情都落在了这多情的文字中了。穿过时空，竟依然能打动60年之后读者的心，也依然能安慰游子那一颗颗疲惫的心。

    散文集中，着笔再多的还是家乡小村的生活。家乡的人，家乡的事，让生活在异乡的陆蠡梦魂萦绕。家乡的思念往往从家乡的人起笔，《水碓》中童养媳的命运，《竹刀》中小伙子的个性，《私熟师》中与老师的相遇，这些人物始终与陆蠡形影不离。《元宵》中的风俗，《麦场》中童谣的记忆，在陆蠡的心中总是如此的清晰。家乡的思念又总是止笔于家乡的一草一木，沿着记忆的脉搏慢慢延伸，在记忆的四季中，依旧花开花落。那些小动物，仿佛与他终日相伴，那《蟋蟀》，那《八哥》还活跃在《故乡杂记》的字行间。

    始丰溪在陆蠡的家门前转了个弯，在转角的岩壁下汇成了一个深水潭。梦中的陆蠡就时常坐在岩石上，想起在溪滩上捉蟋蟀的日子。爱蟋蟀的陆蠡最怕的是白露的秋冷，那是蟋蟀离去的时刻。写完《蟋蟀》的最后一个字，立于秋风间的陆蠡脸色有点不好，那是对爱虫的思念，那是对于生命的缅怀。

    想起了家乡的水碓，就想起了水碓旁的童养媳。那午夜沉重的碓声吞没了童养媳稚弱的生命。居于溪边的陆蠡，掩上窗户，用被蒙住头，不让隔岸的碓声传进来。在《水碓》中，陆蠡选择了躲避。几年之后，面对日军的盘问，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面对。那断然的不能征服，才是陆蠡内心真实的写照。

    “故乡的山水如蛇啮于心萦回于我的记忆中。”如果说《溪》是对家乡水的忘情，那么，《竹刀》就是对于山的赞叹了，只不过《溪》起笔于溪水的温柔和明洁，而《竹刀》却落笔于山里人的硬气了。这一水一山，这一柔一硬，最终都化成了家乡的风土与人情了。这溪水中出水便死的“将军鱼”与手握竹刀的年青人，性格上竟是如此的相似。

    生活在异乡的陆蠡并不寂寞，只因为有家乡的记忆，生活在异地的陆蠡同样也不孤单，只因为有家乡的亲人，家乡的花草，会在黄昏时分，悄然地来到他的笔尖，于是，在孤灯之下，竟有了一次次与亲人的倾诉。在异乡的梦中，在没有人作伴的梦中，陆蠡的心中总有一团从松枝上折得的松明点燃，它是人生旅途中的引路的灯火，照亮了山谷，温暖了自己。

    在《囚绿记》的序中，陆蠡曾说，他羡慕两种人，一种赋有丰盛的想象，充沛的热情，敏锐的感觉，率真的天性，另一种具有冷静的思维，不移的理智，明察的分析，坚强的意志。其实，陆蠡拥有这两种性格，生活中的陆蠡是冷静的，而文字中的陆蠡却是敏锐的。陆蠡还说他永远是胆小的孩子，说出心事总有几分羞色。就因为有孩子似的直率，才有了文字的清纯，情感的真诚。喜欢幻想的陆蠡，文字的根却深深地扎在大地中，喜爱做梦的陆蠡，写出的文字却是朴实无华。

    “在没有记忆的日子，像一本没有故事的书。”生活在记忆中的陆蠡，就没有了寂寞，往事的花朵，风干在记忆的薄纸中间。“我有旧的回忆代替新的快乐。”或许，我们可以说，陆蠡的一篇篇散文，就是一朵朵记忆的干花，风干的是往事，鲜活的是情感。

    怀念陆蠡。在陆蠡下落不明的日子里，巴金想起了六年前，与陆蠡分手时的那个夏日的早晨，想起了友人的刚直，也想起了友人的侠义。友人的背影已渐渐的远去了，心中的思念却越来越强烈，于是乎，就有了这样的感慨，“有了这样的朋友，我的生存才有了光彩，我的心才有了温暖。”

    陆蠡还有许多的朋友，许多的学生，他们怀着与巴金一样的焦虑在寻找着陆蠡，在一钩新月下，又总会想起挂在陆蠡嘴角的那一抹微笑，亲切又自信。还有许多不曾熟识的读者，在之后的岁月中，在读了陆蠡的散文之后，竟怦然心动，如同遇见了一位老友。于是，怀念陆蠡就成为人们共同的感叹。在岁月的长河中，我们能感受到这种感叹的细细流动，我们也能感受到这种怀念的涓涓不止。

    百年之后的今天，当我们再次想起陆蠡，已是栀子花初开的时节了。这沾着清晨露水的花朵，洁白得没有一丝瑕疵，这不竟让我们想起了陆蠡的《海星》。栀子花就种在院子的墙角上，那丝暗香，总是那样的不动声色，采下来，或养在案头的那只玻璃瓶中，或挂在帐子的钩上，或别在衣襟的扣子上，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了，这种平常，这番清纯，竟又让我们想起了陆蠡的《囚绿记》。

    陆蠡只是一位平凡的作家，他没有更多的虚名，这就使得他的文章更加的亲切，陆蠡也只是一位平常的翻译家，也没有更多的鲜花，于是在他翻译的《罗亭》和《烟》中，就多一份对屠格涅夫真实的理解。作家活在他所写的文字之中，只要文字不朽，作家也同样活在读者的怀念之中。

    今天，我们怀念陆蠡，不只是因为他有着崇高的灵魂，也不只因为他在文学上的卓越成就。今天，我们怀念陆蠡，是因为他在60年之前，就写出了我们今天的乡情，是因为60年之后，我们读他的文字依然是清纯如初。怀念陆蠡，也就是怀念字行间的那份浓浓的乡情，也就是怀念朴素文字间的那种真纯。

    栀子花初开时，在陆蠡的家乡，我们来到了书本中所描写过的那座小村和小村中的小院。眼前的这一切竟是那样的熟识，因为我们在书中曾与陆蠡一起到过。清风吹过，飘来一丝栀子花的清香，此时，我们不竟再一次想起几乎被人们所遗忘了的陆蠡。

                                                                                          2008-3-9










[ 本帖最后由 闲云散人 于 2008-3-14 10:10 编辑 ]

一诺千金

褚留香

闲云的文章分量很足，就如陆蠡的散文，行云流水，勾起真情。

abracadabra

一起做点事情吧，不要让陆蠡湮灭在时间的灰烬中，不要让他被人特别是被家乡人遗忘。

扬眉

好文章。

六柳

喜欢楼主的文章。

一诺千金

亲切的文章

岸头人

“一起做点事情吧，不要让陆蠡湮灭在时间的灰烬中，不要让他被人特别是被家乡人遗忘。”ab 说得是，能尽自己的力为这位乡贤做点事该是我们的义务了

江南雨

认真看了，也该认真去看看关于陆蠡的种种。

闲云散人

本文只是版块草就的开场白。

大家还是提提，我们应做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