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荒诞、虚无并存，一如这个世界

江南雨

里根·汤姆森早年饰演过《飞鸟侠》，也曾做过脱口秀节目。再往上追溯，他在高中时期就登过舞台，当时作家雷蒙德·卡佛在台下观看，并写了张鼓励性的纸条给他，里根把这视为一种荣耀，并希望自己能够成为百老汇舞台上真正的演员。电影《鸟人》便是在里根的人生追寻中展开的。

里根的经历略显老套：鲜有与家人团聚的时间，有个酗酒的父亲，小时常遭受暴力，与妻子离异，唯一的女儿吸毒，刚从戒毒所出来，而自己的事业还在暗夜中潜行，看不到光明。尽管如此，里根仍把正在进行的这场演出看成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影片最吸引人的是它的场景构设，几乎所有的情节都在这舞台的后台进行，以至于让影片看起来更像是一部情景剧。后台像是一座幽深的迷宫，古旧，带有霉味；逼仄的过道，绵长无尽头；过道上，幽暗的灯光投射着；过道两旁是同样窄小的房间，每个房间都杂乱无章，各种物品堆放满地；每个房间都是相通的，因为里根打开某扇门，他便可走向前台，打开另一扇门，他便可走向另一个房间。而里根的房间摆设更是有意思，一张飞鸟侠（他曾经饰演过的角色）的巨型照片，两面并排的镜子，镜子周围挂着一盏盏灯，形状像是用嘴吹起的小气球。房间的其他角落都是堆满杂物，看不清是什么。窗外明亮，是大千世界，芸芸众生行走其间。当他的演出获得众人认可时，他的房间不再杂乱无章，而是鲜花满屋。

如果认为这个构建齐全的舞台是与世隔绝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舞台的某扇门通向大街，后门有条小街。这里似乎隐藏着无数扇门，每扇门后，都是一个不同的空间。这些空间构成了人们的日常琐碎，每一扇门后都有一个隐蔽的通道，胆怯懦弱，或者勇敢无畏，就像我们心底曾有过的无数秘密。

舞台是与这个世界紧密联系着的，不想遗忘这个世界，也不想被这个世界遗忘。这个场景的设计，似乎有着许多隐喻：我们的外延空间在无限伸展着，而我们的内在世界却越来越狭小，小到你都感觉不到它的存在，或者是狭小得令你呼吸困难，难以转身。

里根像是舞台中的一只困兽，每天都在跟自己抗争，跟这个世界抗争。他希望能够守候一方，不被侵扰，却又希望通过努力获取他人的认可。他似乎仍然生活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不知道新媒体的存在，更不知道营销自己。他与这个喧嚣的世界看起来是格格不入的，却一直珍藏着卡佛寄给他的那张纸条。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要从事的这份事业，就是要把卡佛的著名短篇《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些什么》搬上舞台。他的女儿萨姆就像是他的另一面，她告诉他，这个世界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

他在困境中无法自拔，找不到合适的演员，资金匮乏，观众稀少，认可度就不用提了。然而，这部剧作就像一枚发出去的箭镞，无法收回。正在这时，演员麦克·珊农出现了，愿意饰演剧中的人物，里根也很欣赏他。麦克非常自我，不愿受里根任意掌控，尽管如此，麦克并没有忘记演员的职责，演技极高，即便在生活中也像是演戏，可以任意发挥，在麦克的眼里可以完全做到人生如戏。麦克很长时间以来的性无能便是其内心焦虑的投射，尽管看起来洒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貌似不可一世，实则内心无着落，麦克可算是里根内心的另一面。另几个演员，莱斯利，Laura也当可看作是里根的衬托，内心恐惧，又努力着向前。

片中，里根像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他有超能力，能够飞翔，俯瞰大地。当他飞翔时，会有激情的音乐出现，他说，音乐停，飞翔便结束，有着一种英雄情结，王者风范，其实，这些都只是他心中的一种美妙的幻想罢了。当他心境低落，找不到出路时，他曾演过的英雄飞鸟侠便会出现，在他耳边低语，激发他的斗志，告诉他如何与这个世界妥协。这个世界需要的便是光怪陆离，稀奇古怪，人们需要炫目的镜头，宏大的场面，而不是坐下来进行沉静的思考。所以，里根看到麦克跟自己女儿亲热的画面，走出门外抽烟，以期获得内心平静，意外就这样出现了——通向舞台的后门被关了，穿着的睡袍又被门夹住了，情急之下，只好捡起假发，丢掉睡袍，只穿一条内裤（据说男主在奥斯卡颁奖仪式上就是这样的装束，也算是戏里戏外讽刺到底了），在街上奔跑，跑向舞台。来不及了，他只得光着身子在观众席上表演，逐渐走向舞台，也正因打破常规的举动，却有了不同寻常的反响，一次意外，却成了最好的炒作话题，他光着身子奔跑的镜头在网络上、在电视上被不断地转载播放，他的剧作表演也轰动了。精心准备的台词，真诚投入地表演，被无关紧要地一次意外打败了。

影片的最后，里根在表演时，故意打伤了自己的鼻子，也因此而获得了评论界的头条而走红，世界便是如此的可笑，如此的冷漠，如此的残酷。

《鸟人》能够获得第87届奥斯卡最佳影片，确实是因其不俗的表现以及不露痕迹的影片构架（《星际穿越》在故事情节的讲述上要输《鸟人》很多）。除了在场景创设上下了苦功外，在故事情节讲述上也有独到之处，舞台剧作的呈现与影片的现实生活不断地交织，情节变得非常立体多维；飞鸟侠的一再出现，以及里根的飞翔，很魔幻，心理上的预期却化为了真实的画面，当是沿用了《美丽心灵》中的拍摄方式。尤其是影片的结局，里根在舞台上到下时，我以为就此结束了，没想到，里根却躺在了医院，仅仅伤着了自己的鼻子，而这却被视为对艺术的牺牲，也因此获得评论家的赞誉。而里根从床上爬起来，撕掉了伤口上的纱布，笑了笑，从容地走向窗户，纵身一跃，这是对自我选择的否认，也是对自己与这个世界妥协的一种自嘲。如果，里根倒在了舞台，看似与现实进行了决绝地抗争，却削弱了人物内心冲突后的悲剧性。

主题的多义性也为影片赢得了不少的分数吧！纯粹的艺术追求与物质化电子化时代的冲突，艺术在没有获得认可的时候总是受制于他人（比如片中的评论家迪金森），人们非常在乎自己的存在感，自媒体的出现，人人都可成为名人，以此来实现自己的存在感。而里根退缩在旧舞台，寻找着自己的精神家园，同样也是为了获得存在感。

关于百谈不厌的人类爱的探索，同样不可忽视。影片的序幕用了雷蒙德·卡佛《迟来的碎片》中的语句：

找到此生想要的了吗？

找到了。

你想要什么？

成为被爱的人，在地球上感受爱。

然而，我更愿意用卡佛的另几句诗来阐述爱：

但爱这个字——

这个字在逐渐变暗，变得

沉重和摇摆不定

并开始侵蚀

这一页纸（摘自《爱这个字》）

卡佛的《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些什么》中的台词，都在说着爱。我们每天都在说着爱，爱自己，爱他人，可是真的明白爱吗？真的了解爱的真谛吗？里根沉浸在爱的主题的表演中，可他是否真的领会到了爱呢？影片就此戛然而止，却又回味无穷。里根的最后一跃，是投向大地，还是迎向天空？无法获知，一切最终都趋向于虚无，一如这个世界。

江南雨

好久未发帖，羊年露个脸，刷刷存在感。

一诺千金

难得一见，不容易啊！

abracadabra

今年都没关注过奥斯卡

褚留香

我凹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