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寺,寻僧远扣宿云关
天台山古刹也有迁徙的,但如慧明寺这样长途旅程的迁徙却是罕见。从华顶峰到苍山西麓,直线距离也有20多公里。据史志记载,公元911年,梁乾化元年,寺建于华顶峰,初名“慧日寺”,民间称“东峰寺”。宋治平三年,公元1066年,改名慧明寺,后又废。至于为何要迁徙此地?何时迁徙均无文字记载。也许华顶峰上慧明寺又一次圮废后,寺僧们决定不再在原址上重建,下了山,在县城东面的苍山脚下选中新的寺址,重建慧明寺。在明代传灯大师的《天台山方外志》中记载“更徙于此”。也就是说,在明万历年间之前,慧明寺就已经完成了寺院的迁徙。
一
慧明寺曾珍藏佛教天台宗创始人智者大师亲笔的《陀罗尼经》四卷。史书上记载,这四卷智者大师手笔,原藏于修禅寺,后来不知何故竟流传到了慧明寺。宋时,《陀罗尼经》前三卷已失,惟第四卷保留。慧明寺的寺僧元通法师,仿智者大师手迹重抄了第四卷,后又将散失的前三卷补全。
明嘉靖年间的一个盛夏,一队戊兵随着两顶轿子出了天台县城东门,大路上扬起一股尘土。过了东横岭,是一片宽广的田野,稻田里一片金黄,农民正忙着收割。天上飘着几朵白云。
戊兵和轿子穿过田间的小径,来到苍山脚下,翠林间是一座黄墙黑瓦的寺院。门匾上是“慧明寺”三字。戊兵挺身站列在山门两旁。
从轿上下来两位身着绸缎、头戴官帽的人,一位是台州府的谭太守、还有一位是天台知县。
住持双手合十将二位迎进山门,看过大殿,然后上楼喝茶。
在方丈室里,谭太守摇着纸扇,对住持说:“听说贵寺珍藏智者大师手写的《陀罗尼经》,烦劳法师呈上来看看。”住持脸上掠过一丝的惊慌,他慢慢地续完茶水,随后去了寮房。不一会,他拿出一个黄布包,黄布包里就是《陀罗尼经》第四卷。谭太守迫不及待地接过,一页页一行行,目不转睛,随后,便不再放手。他突然站起身来,说:“真是智者大师真迹,我要带回知府珍藏。”住持面带难色,说:“太守大人,此乃吾慧明寺几代方丈传下来的镇寺之宝,大人实在难为贫僧了。”谭太守没说什么,背过身去,站在楼廊,摇着纸扇。廊外的古樟上,知了一声声嘶鸣着。戊兵无言地立在楼下。知县不住地劝说住持。最后,住持说:“这卷经书一直是存放在一个樟木盒里的,既然这卷《陀罗尼经》带走了,索性就连樟木盒一起带去吧。知县连声说好。果然,住持端来一只樟木盒,将《陀罗尼经》包上黄布放进盒中,双手呈给太守。太守双手接过,喜色呈于脸上。
轿子远去了,寺外的古樟树上,知了一阵阵聒噪。方丈室里,住持两颊流汗,久久坐着,没说一句话。
嘉靖年间这个夏天,谭太守在慧明寺索取智者大师真迹的事,在此后的天台山史志中均有记载。明代传灯大师《天台山方外志中》录:“嘉靖年间又为谭海宪取去,今所存是宋元通法师补书者”。
二
清康熙三十年,公元1681年春,一位操着苏州口音、蓄着山头胡的中年男人在当地友人的陪同下,走进了慧明寺,他就是任翰林院检讨,曾师事顾炎武,后又遭忌罢官的潘耒。
山门内是天王殿,后为大雄宝殿,为天台民间“二进”式格局,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在一条中轴线上,坐东南朝西北,依次递增,山门至大殿共有24格台阶。两边是客堂、斋堂、寮房。
晚斋过后,潘耒与友人在寺外的小径上漫步,暮气渐深,东北边是巍峨的苍山顶,夜空星星点点,不远处的村舍也闪着些光亮,寺前的水塘里传来零星的蛙声,寺僧已经握着灯笼立在山门等候。
上楼就是方丈室,室外有楼廊、栏杆。寺院住持招呼大家坐下喝茶,茶几上摆了一盘新摘的杨梅。
潘耒与住持聊得正兴。茶间,潘耒说能否看看寺里珍藏的手抄本《陀罗尼经》,住持犹豫了一下,随后捧出一个黄布裹上的包袱,一层层打开后,是四卷的手抄本,打开来,泛黄的纸上是一行行工整的小楷。
潘耒发现第四卷的字迹与前三卷走笔略有不同,他凑近油灯,仔细地比对着,轻轻翻着经页,他的眉眼间洋溢出一种欣喜,手指也微微颤抖,越看越觉得第四卷笔法精劲,神采奕奕,非凡人所书,他毕恭毕敬地将第四卷经书摆在书案上,跪下礼拜。
众人诧异,潘耒兴奋地说,这就是智者大师手迹。当年谭太守取走的只是元通法师的仿本,这一卷才是真迹。陈隋人的真迹能留传至今,十分稀罕,何况这是数千字的经书,又是智者大师所书,既是墨宝又是法宝,难得,难得!
难道当年的住持冒着欺君之罪,蒙了谭知府?谭太守收入襄中只是元通法师的仿本,并非智者大师真迹,而真正的智者寺师手迹还留在慧明寺。
当夜,潘耒凑在油灯下写下了一段书跋,论证此卷为智者大师手笔。并写到:“在处当有天龙护持,见者但可顶礼赞叹,慎勿生偷夺之心也”
转日离开寺院时,给留下一首诗:“台游例不到苍山,我为耽奇肯惮艰。观瀑深穿栖鹘岭,寻僧远扣宿云关。圣师遗迹麻笺古,闰代留神碧藓斑。同是林梢出明月,清光绝胜在人间。”
“寺口竹木森森,莲塘蓄碧,捕鱼翠鸟,掠水低飞,足增韵致。”这是公元1719年天台的文人齐周华初见慧明寺时的感受。来到慧明寺的齐周华并不仅是欣赏周边的景观,他来到大殿看古钟,这座古钟始铸于晋天福年间的。晋天福年间,公元936年至943年,也就是说,慧明寺迁徙从华顶峰迁运下来的,高1米,直径0.8米,铜字外刻着字迹,记载本钟不仅是青铜所铸,还融有黄金七两,而且是“永供金地寺”,显然当时这座融有七黄黄金的铜钟,并不是为慧明寺所铸。轻轻扣了一下,声音豁亮,而且久久回旋。
齐周华也看到了《陀罗尼经》抄本,对于元通法师的抄本,也大为赞赏,称之“纸笔淡雅,的属静养人笔墨,匪寻常庸僧所得托也”。
三
慧明寺背忱凤凰山,寺东北是高高的苍山,颇为幽藏,前有水塘,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等依山而建。出寺,西南就是田平坦宽广田畴,俗称“洋”,村庄在树丛中掩映,不足五里就是坦头镇,镇上有一条古街,逢农历二、七集市,赶集的有周边的百姓,也有从临海、三门、宁海而来的商贩,十分的熙攘。
建国后,慧明寺仅为二位僧人,年迈的叫释成见,年轻的叫释妙札。土改时,二位仍留在寺内,成为一个自然村,村名也称慧明寺,与寺前的凤山、岭下、庵里、石龙头等,统称凤山村,1956年成立了凤山高级社。
1954年,释成见圆寂,妙札将师父葬在寺东的林间。可随后的发生的事,使妙札感到茫然和无助。令慧明寺骄傲的两样镇寺之宝相继离去。后晋时代的古钟被运至当时的苍山区区公所,历尽坎坷保留下来的《陀罗尼经》,也送往国清寺收藏。
1958年,寺院的斋堂成了凤山高级社的食堂。1961年,寺前的放生池开始建造水库,石垒的大坝,称之岙里水库。
1968年的夏,也是一个炎热天,坦头中学的红卫兵喊声着口号闯进了慧明寺。随后将天王殿、大雄宝殿的一尊尊佛像轰然掀翻,地动山摇,梁上的小佛像也散落一地。村民将小佛像收藏起来。随后,村干部发话了,谁也不准收藏小佛像,如果查到,戴高帽游街示众。村民不敢了。妙札则躲在自己的寮房里,大殿传来的轰烈声,如是重磅砸在心田。他脸色发白,全身颤抖,嘴里默默念着经文。深夜,释妙扎掌着灯缓缓走进天王殿,大雄宝殿,眼前是一片狼藉,他的心也随之空空荡荡。
空荡的大殿后来成了生产队的养兔场。寺后的古樟也砍了种了桑叶。
上世纪八十年代,各地正纷纷重修寺院,慧明寺大雄宝殿由于连年失修,已经摇摇欲坠。妙札向国清寺报告,希望能帮助整修一下。国清寺派人来到慧明寺,问有寺匾吗?答:没有了,早就被红卫兵毁了。随后就没了回音。1987年,凤山村派工将大雄宝殿拆除了。
妙札是在2001年圆寂的,就葬在慧明寺对面的山上,与他师父的墓塔遥遥相对。
2010年有人出资重建慧明寺,可是凤山的村民对此次重建并不看好,因为大雄宝殿、厢房均未在原址上建,而且用材都是钢筋水泥,未完工就搁浅了。
慧明寺的方丈楼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拆除,那幢木结构的带走廊的二层小楼,只能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寺址上只留下一口古井,北面厢房一角,堆放着慧明寺的石柱,石础、石磨,石香炉,最大石础直径竟达半米,有人说,这是当年慧明寺大雄宝殿的殿础。如今只能在这灿烂的阳光下,静静地仰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