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物吟》欣赏（2）

度予亭

雁

失羣孤鳥唳青天，纠頸捐生在隔年。闻說灤州雙雁坨，空慚运理至今傳。

成化乙卯，灤州城南有李氏弋雁，獲一雄，铩其羽，雌隨飛悲鳴三日而去。雄蓄久而馴，縱野以媒他雁。明春其雌復來，飛鳴不已，其家異之，出雄于隙地伺之，雌哀嗚而下，周旋俯仰，鼓翅招呼，欲與偕之飛。雄以繫不得去，纠頸勿失並死之。瘗於高坨，名曰雙雁坨。

万历葵丑年，镇江永生洲钱叅将部下有卒持雙雁來献，已俱死。曰：始于小闸获一雁笼之，置于舟尾空中。有雁随舟悲号，舟中雁连声应之，江行百里不能暫舍。将登岸，笼中雁伸頸向外大呼，空中雁忽下，二雁以頸相交，繫不放。舟中人異之亟，向前劈开，已俱死矣。錢參將闻之大怒，兵卒各杖三十，其獲雁人竟病月餘死。

陽曲有雁。邱金元好問過此，見一獵者云：捕得二雁，一死一脫去，去者空中哀鳴良久，投地亦死。好問遂以金赎二雁，葬之汾濱，壘土為邛。

會稽典錄曰：虞固字季鴻，少有孝行，為日南太守，常有雁止宿廳柱上，每行縣輒飛逐焉。及卒於官，雁随喪至餘姚，墓前歷三年，乃去。

王義官駢云：朱家蓄一雌雁，家僮執雁足招雄鵝，強與合，既已，雁遽狂跳，觸地而死。菊人曰：一雁也，貞烈之气直與毛氏刳腸，玉京割耳之辈同昭天壤。彼鶉奔狐绥者，真與堪愧死。

鹡鴒

兄弟如同手足依，鹡鴒原上共鳴飛。微禽多有相怜意，何事姜衿今古稀。

诗曰：鹡鴒在原兄弟急難，鹡鴒共母者，飞鸣不相離。詩取以喻兄弟相友之道也。菊人曰：唐太宗云：诸子尚可復，有兄弟不可復得。唐元宗為長枕長被，與兄弟同寢。宋太祖晉王病急，灼艾帝亦自灸分痛。鹡鴒微禽亦有斯風。

鹊

鵲巢榆樹與烏鄰，兩兩哺雛各自珍。烏去誰憐風堕子，相携一視有同仁。

長慶中濮州雷澤里，張憲家榆樹上有乌為巢，生二雛矣。老烏忽不歸，其雛為風所堕。东南有榆，鵲巢其巔，引雛于巢哺之，皆長成飛去。

赵雋字子奇，父卒自營封邱。有白鵲常游其家棗樹，人以為至孝所感。

貞觀中，黎景逸常居空青山，有鵲巢庭前，每以餘食及之。後景逸出仕，被誣下狱。一日有鵲於獄屋簷上视景逸，喜噪頃之。忽有一元衣素衿人，報赦將至，疑即元鵲所化也。

白鹇

宗室遗孤運值屯，白鹇犹識戀君臣。秀夫抱帝沉東海，感愤无聊一命淪。

宋末，昺帝為元兵所逼，丞相陸秀夫抱帝赴海死。时御舟一白鹇亦奋擊哀鳴，投海以殉。菊人曰：“陽九之厄，何代無之。每讀史傳至國破君亡，未嘗不感憤唏噓。及見二三忠臣，知有君不知有身，又为之嘅嘆者久之。谓大義之在天壤昭然也。今白鹇一禽耳，而亦能以身殉君，奇哉！”

蝙蝠

蔡母當年指召兒，今朝雛蝠共圍時。祇緣一氣能相感，縱有剛腸淚欲垂。

眉州鮮於氏，因合藥磔一蝙蝠为末。及和劑，有數小蝙蝠圍聚其上，目皆未开，蓋識母氣而來也。一家灑淚，自後合藥不復再用。菊人曰：“蝙蝠之物最微而無知，至未開目，則無知中之更無知者也，乃一闻母氣，輒依戀團聚不去。彼号稱衣冠中人，不特不能孺慕終身，而或视堂上如奴隸、如路人，亦獨何心。

燕

孀闺孤燕兩相依，红線年年只獨飛。一日歌闻薤露曲，悲鳴塚畔竟同歸。

姚玉京年十六，嫁小吏衞敬瑜，數月而死，誓守終身。室有双燕，雄為鸷鳥所攫，其雌往來哀鳴，亦不再偶。秋社南歸，依依玉京之懷，玉京以红线繫其足。明春復至，玉京贈之詩曰：“昔年无偶去，今春又独归。故人恩义重，不忍更双飞。”如是者六年。是岁冬，玉京死。明年燕来，徘徊院宇不棲。家人泣謂之曰：“玉京死矣，墓在城南。”乃導燕而往，悲鳴不已，死於墓所，家人埋於玉京之侧。每風清月明，人見玉京與燕同遊海水之濱。菊人曰：“武瓘詩云：‘花开蝶满枝，花谢蝶还稀。唯有舊巢燕，主人貧亦歸。’此燕不獨守貞，且能念舊。彼徒附炎如蝶者，可愧也。”遷安县城北门券，有雌雄紫燕巢之。忽雄為鳥鵲擊死，其雌不尋配，飛鳴數日死。菊人曰：“隋裴倫為渭源令，屬薛舉之亂，縣城為賊陷伦遇害。妻柳氏有二女及儿婦，皆有美色，義不受辱，四人相继投井死。此燕義不再醮，宁死以殉，可谓禽中柳氏也。”

元貞二年，双燕巢於燕人之宅。一夕家人舉燈，照蝎其雄，驚堕為貓所食，雌徬徨哀鸣不已，朝夕守巢，哺诸雛成翼而去。明年雌獨來，復巢其處，人視其巢生二卵，疑其更耦，徐伺之，則抱雛之壳耳。自是春來秋去。菊人曰：“昔有節婦與兄書曰：‘夙構祸罚，喪其所天，男弱未冠，女幼未笄，是以僶俛求生。長育二子，上奉祖宗之祀，下繼祖祢之體，然後覲於黃泉，永無愧色。’噫今微禽亦有此风耶。”

崔元袆至孝，居父喪廬，有燕更巢共乳。

長安富商任宗妻郭绍蘭，能詩。宗賈販湖海，久之未归。紹蘭見堂中雙燕，祝之曰：“我闻爾海東來，必曾经湘中，為我附詩任郎可乎？”燕飛下，止於膝。绍蘭寫詩一絕，繫於燕足，燕竟去。宗在荊州，忽有燕繞身而飛，止於肩足，有小封規之，乃妻所書也，感歎而歸。

郁某宅有燕将乳，巢忽被毀，俄鄰燕成羣啣泥而入，往來如織，頃刻巢成。日昳之后，已育卵抱雛矣，乃知羣燕以事助力也。菊人曰：“急难，人所时有也。所贵為朋友者，为能排患難解纷亂也。今觀烏衣翩翩，急難心口俱瘁，何血脈流通如是夫。”

鳩

世人嘖嘖羡明聰，拂羽鳴鳩性最侗。去就不輕羞世態，誰知拙鳥有高風。

李氏有鳩午日，剪其舌，能為人言。見僮婢有私持物及摘花着，必告主人。晉人賈於吳者見之，欲以十金易焉。鳩覺其意，告主人曰：“我居此久，不忍去也。必欲市我他所，我且不食。”主人绐之曰：“我友有欲觀汝者，即攜汝歸耳。”至賈家，則舍之去。鳩不食，哀鳴告歸。賈人怜其志，以鳩還李氏，鳩乃食。陈臥子先生曰：“鳩，拙鳥也，不輕去就其儀一兮。是以詩人比之君子，而屈氏犹惡其佻巧何也。”

秦吉了

天空一任鳥飛還，塞外棲身亦等闲。不謂瀘南泰吉了，汉禽止识旧河山。

泸南有秦吉了者，能人言。有夷酋欲以钱三十萬買焉。主人告之曰：“吉了，我貧，将卖汝於夷。”吉了曰：“我汉禽也，不愿入夷。”不食而死。菊人曰：“明妃嫁虜，千古佳人。無色李陵降虜，千古名将。无色崔立明为虎倀而殺害百姓。秦桧陰為內间而誅戮忠良，千古三台，八座无色，悲哉！”

天后时左衛兵曹劉景陽，使嶺南，得秦吉了雌雄各一。一解人语，至都进之，留其雌者。雄烦怨不食，则天问曰：“何無聊也？”鳥曰：“某配為使所得，今頗思之。”乃呼景陽问之曰：“何故藏一鸟不進？”景陽叩頭謝罪，乃進之。菊人曰：“語云：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蓋言不忍棄其舊也。如宋宏者幾人哉！王子猷亦稱贤豪者，尚壓於勢而有離異之事，况其他乎！吉了一禽耳，戀恋旧人，其亦義之所生也夫！”

鵝

人世難酬罔極天，鵝雛一念最堪怜。生盡悲鳴还復祭，哀哀一唳喪黃泉。

長興蔣灣有孝鵝塚。唐天寶末，沈氏畜一母鵝，将死，其雛悲鳴不食。母死，啄敗苫覆之，又啣芻草若祭狀，向天長號而死。沈氏異之，埋此，因呼為孝鵝塚。菊人曰：“啄苫覆體，附身附棺之禮也。啣芻致祭，如生如存之孝也。長吁數聲而死母旁，视廬墓之悲風木之恨，更饒至性鵝也云哉。

四明黄氏，長沙府通判黃惠之女，婺居四十年。家有一雛鵝方脫卵，一日遂失其母。黃氏自剉葵屑粟餔之。晝則起居相隨，夜則籠於寝側。逾数月，而鵝輒能解主意，遂不忍供賓馔。一夕，黄氏疾作，鵝即哀鳴绕牀。家人異之，置諸塒，輒引吭哀鳴如初。黄氏卒，既殯，復啄柩鳴绕，昼夜不息，如是者凡百日。後絕食三日，竟死柩下。黄氏子松哀之，瘗埋封土，名其塚曰：義鵝塚。菊人曰：“世有抱血孩作繼子者，備尽鞠育，恩同毛裏，乃生離死棄，不念前恩者，累累也。此鵝勤勤懇恳，竟以死報，真禽中人乎！”

趙某，杭州庠士也，性不嗜殺。適歲，盡有馈生鵝者，家人欲殺以供歲，趙力止之。至元夕，復請殺以供賓，不允。清明，欲殺以供祭，趙云：“魚肉可献，市物可沽，何用殺是鵝也！”逡巡至端陽，家人咸曰：“鹅老矣！佳節無馔，必殺此。”赵怒云：“爾輩欲殺，我必生之；蔬菜過節，貧士之常，豈必定食鵝肉！”又得不殺。是月十七日，趙病。至六月一日，甚篤。見一青衣拉之出錢塘門，便非熟路。心動少頃，路漸暗。见衙宇嵬然，青衣擁入堂。皇有投文者三，堂上一一接覽，又翻閱一大部，俱無言。見楊媼并某某者，俱繫一處。官止欲訊趙，忽見身畔突出一鵝，直至案前，自擲其體，回首謂趙曰：“你去，我都替你。”趙急出，由舊路歸抵家，見尸停棺蓋上，以魂相合，便能欠伸。家人進湯藥，遂甦。而鵝於是日，自撲死於籠中，所見三人亦俱同日卒。

万歷丙戍七月，嚴忍公先生说：“陈懷四家有黑白二雌鵝，兩窠相並，各抱數雛。不几日，黑者死，众失恃。白者每晨必至其窠，呼雛與己雛同啄园中。暮必送其雛至窠，乃去，蓋恤孤也。”菊人曰：“孟子云：無惻隱之心，非人也。今鵝有此心，而且委曲周旋，其亦不學而成性者歟。

鸭

昔闻貞婦易捐身，今代曾看有幾人。誰想微禽多至性，沸汤宛頸不逡巡。

虎林沈之问，寓南都驍騎倉旁，家畜雌雄二鴨。一日，家將烹其雄，預以籠罩之，雌即隨繞其籠，守之不去，飼之食不食。已而以沸湯燖雄，雌哀鳴投沸湯中，宛頸而死。沈遂不忍食，同葬於竹园。菊人曰：“昔至正二十年，房山縣大饑，平章劉哈刺不花兵乏食，執李仲義欲烹之。其妻劉氏涕泣求放，兵不從。劉氏曰：‘夫瘦我肥，願以身代。’兵遂釋其夫而烹劉氏。聞者哀之。今鴨求以身代為，不能言；哀鳴而人又不解，於是止以身殉。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