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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觅云门寺:“小众”与“大众”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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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16 10:44:4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沉钟 于 2013-12-18 08:35 编辑

      寻觅云门寺:“小众”与“大众”的疏离 (连载)

  绍兴城南十五公里,秦望山南麓,有一个环境清幽的小山村,果蔬满园,松竹掩映,鸡犬无猜,梵呗清吟。——中国古代著名的书法圣地“云门寺”就座落在这里。
  史载:云门寺始建于晋义熙三年(407),其前身正是晋代大书法家王献之的旧居。某夜,其屋顶忽然呈现五彩祥云,王将此事表奏皇上,晋帝遂下诏改宅为寺,号“云门寺”。
  作为书法圣地,云门寺堪与兰亭媲美,中国书法史上的许多名人逸事都与其相关。云门寺的前身既为王献之的旧宅,传王献之曾在此隐居练字。他老爸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真迹也曾长期保存在这里。王羲之的第七代孙智永及其侄子惠欣曾在这里出家为僧,叔侄二人都是书法大家。智永有两个徒弟,一名智果、一名辨才,都是他的书法传人。智果青胜于蓝,隋炀帝曾对智永说:“和尚(——指智永)得右军(羲之)肉,智果得右军骨。”时人求书者众,户限为之穿。智永身后,王氏传家之宝《兰亭集序》真迹由辨才收藏,结果就在这云门寺中被唐太宗派来的御史萧翼设计赚去。
  这是一段颇为有趣的传奇:
  辩才一直十分珍爱祖师爷留下的墨宝,神不知,鬼不觉,在自己就寝的方丈室梁上凿了一个暗槽,藏宝于其中。到了唐贞观年间,辩才已是八旬老人。唐太宗听说《兰亭序》在辩才手里,特地请他进宫,敬礼有加,旁敲侧击打听墨宝下落。辩才却一口咬定:“墨宝已失,不可复得。”太宗无奈,只好将他放归越中。此后,由房玄龄出谋,派了监察御史萧翼前去微服私访。萧翼扮成一落魄书生,来到云门寺,几次交往后,成了辩才的知己,两人一起弈棋操琴,品茗谈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话不涉。一日,萧翼说:“弟子先祖传有二王的楷书真迹,这次随身带了几本帖子,还请师傅指教。”辩才看后,笑笑说:“确是二王真迹,但算不得上乘。贫僧倒有一副真迹,颇有些来历。”萧翼不动声色,问:“是何帖子?”辩才答:“《兰亭集序》”。萧翼故作不信:“此帖弟子早有耳闻,但据说真迹巳经散失,莫非是摹本罢。”辩才和盘托出:“此帖乃先师智永生前珍藏的传家之宝,临终之际亲手托付于我,哪会有假?你不信,明日让你开开眼界。”次日,萧翼依约而来,辩才已从梁上取出宝帖。萧翼看完后,故意挑剔:“肯定是膺品,写得如此参差不齐。”辩才反驳:“此正是上乘功夫也。”俩人还为帖子的真伪争论了一场。
  辩才自从将宝帖示于萧翼后,便没再藏回梁上,而是与萧翼的几本帖子一起置于书案,每日抽空在窗下临摹数遍。自然,对萧翼也不再有丝毫防范。那天,辩才外出给一户人家做佛事,萧翼来到辩才房前,对其弟子说:“我在禅师房里遗落一方帕子。”弟子为他开了房门,萧翼独自进屋,拿了《兰亭集序》,连同自己带来的几本二王书帖,便急急离去。
  大功告成,萧翼来到绍兴官府,召来辩才,说:“晚生实乃奉旨前来取《兰亭序》的,现在《兰亭序》已在我手,实情相告,就此诀别,万请师傅鉴谅。”辩才脸色大变,顿时昏厥,醒来,口吐鲜血,仰天长叹:“愧对先师哪!”
  唐太宗得到《兰亭序》,喜不自禁,当下重赏了萧翼。
  美其名曰“赚”,这不是明偷暗抢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明君如唐太宗,取天下私人财物如囊中之物,骨子里渗透的仍然是强盗逻辑。小民对此还不能有半点怨艾,有宝物供皇上享用是你的福分,是皇上对你的龙恩!而在中国书法史上,“萧翼赚宝”竟成了代代相传的佳话,亦足见文人的奴性之不可救药!
  也许内心还有一丝良知未泯吧,唐太宗随即下旨优待云门寺。辩才圆祭后,太宗还特意诏建“辩才塔”。千四百年后,有当地媒体记者在大殿后院发现一块残碑,名为本法永差碑,为唐代之物,上面刻有“寺产免税赋”字样。可见云门寺在唐代的地位之显赫。
  (待续)

绍兴秦望山下的云门寺






据传是王献之的洗砚池


老寺基上的菜地


  “十峰游罢古招提,路入云门峻似梯。秀气渐分秦望岭,寒声犹入若耶溪”。历史上的云门寺规模曾经非常宏大。陆游在《云门寿圣院记》中写道:“云门寺自晋唐以来名天下。父老言昔盛时,缭山并溪,楼塔重覆,依岩跨壑,金碧飞蛹,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观者累日乃遍,往往迷不得出。虽寺中人或旬月不得觌也。”亦可见当年之盛况,在宋时已大不如前。
  云门寺在明末以后一蹶不振,寺中现存一块《募修云门寺疏》碑,乃明末王思任撰文、董其昌书写,记述了当时民间募资修云门寺的经过。不过,据方志记载,直到上世纪三十年代,该寺尚有僧人200余。1943年,部分寺舍为日军所焚。1949年,僧人只剩22名。1951年,寺舍废,改民居。
  趁端午节出游,一路打听过来,终于找到了这个叫“寺里头”的村子。
  果然是一片好风水!村子座北朝南,背倚青山数簇,面向平畴千顷,地势自北而南缓缓递降,视野非常开阔。而村后山坡丘陵中间有一翠峰昂然向天耸立,那就是有名的秦望山了——山不甚高,亦不甚奇,却是当年秦始皇南巡亲临登高望远勒石纪功的所在。秦相李斯在秦望山巅留下了289字的小篆《秦会稽山刻石铭》,俗称《李斯碑》,那可是中国书法史上的开山之作啊!由此亦可窥知当初王献之等人何以选中此地建寺的初衷。
  现存云门寺就矗立在村口,门匾上题有“云门古刹”四字。想象中,好歹总有些断墙残壁、风钟露柱之类的遗迹,或能给人传递一种残缺美和沧桑感;令人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就两进小院,屈身蹑足于四周民居之间,除了黄色墙面标识,很难想象出这是一所寺庙。“四大天王”挤在一间小屋里,胳膊腿几乎挨到了一起,有如当今城里的大学生合住着“群租房”;后院的“大雄宝殿”,也就是三开间平房,据说倒是清代遗存,东西两侧加盖了两间附属房,不成方圆,更无体统,着实委屈煞释迦牟尼老佛祖了!
  好在还有“佛事”可做。七八位青壮和尚引吭高歌,字正腔圆,不时拖着长调,抑扬顿挫。在这个除了鸟噪别无杂音的山村,和尚的佛唱独具一格,如空谷足音,如高山流水,隐隐传递出方外世界另一番谜一样的旨趣。
  这个“寺里头”村,村虽小,却藏着僧俗两个世界,两个世界循着各自的轨迹生活,并行不悖,互相包容,这种情形在平常村庄里倒是看不见的。
  两位老太太见我们夫妇是生客,主动相邀:“村后还有‘广福院’,某师太住在里面,可去看看。”我们便随她们走出后院。穿过一间厢房,墙角有玻璃橱,罩着一块石碑,就是明末王思任等人撰刻的《募修云门寺疏》,很有份量的文物,放在这角落里竟毫不起眼。门外有一矩形水池,一位老太太说是“墨池”,另一位老太太纠正说“是洗砚池”,当初王献之、智永等人用过的,但池子旁架着一根很粗的塑料水管,一侧铺着水泥板过道,让人怎么也联想不上与书法圣迹的关系。池水浑浊呈灰褐色,但显然不可能是古人的砚墨染成。
  途经一片菜园,四周有整齐的墙基残留,或是寺院的遗址。还有猪圈鸡畤的矮墙,中间夹杂着许多老砖和础石,亦或是古寺散落的肢体。一路上,与农舍相间,类似的菜园还有不少,疏疏落落,方方整整,兴许都是当年寺庙的范围。但何处是献之山亭、笔仓,何处是智永铁门槛、退笔冢,何处是辨才塔及陆游读书过的草堂,则已音讯全无,不留一鳞半爪,无从考证了。
  初夏时节,菜园里的时鲜蔬菜很茂盛,南瓜、葫芦、茄子、番茄、青毛豆、剪豆、羹豆,品种丰富。还有水果,梨子半大,桃子犹生,枇杷熟过,杨梅待采。从菜园的浓密疏淡,亦可见出各家农户的勤勉状态。
  “广福院”是所尼庵,规模与村前的云门寺差不多,因傍着山边,环境尤为清静。门口两只小狗躺着打盹,似已入定,也没见什么虫子来打扰它们。我们朝院子里瞟了一眼,没跟两位老太太进去,便转身离开了。颇有点不恭敬,内心里却是怕进去了就得捐善款。
  来到村西另一角,也是一座小庙,大门紧锁,妻问井边洗菜农妇,得知:里面住着一位三十几岁的师傅,闭门打坐整三年了,平时不出门,吃的用的都由徒弟送进去。
  徒弟都是小和尚么?
  不是,是女的。
  女的?
  哦,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香客。
  我们不由失笑。
  阿弥陀佛!
  看见秦望山就在眼前,决计去爬山。沿着一段水泥板铺成的小道走去,距村里许,路就断了。左侧又有一座庙,离群索居,杳无香火。遇到一位年轻和尚,正经是炙了头的,正在寺外一块地上松土种菜。攀谈起来,说是广西梧州人,来这里才三个月,此前庙里住着他师兄,师兄云游去了,把这庙交给他管,现在就他一个人。房子倒是新的,一排廊房,中间供一尊佛,四周青山绿树围合。寺前的围墙齐腰高,不碍视线,可以看到村子及村外的公路。和尚把房间、道地整理得干干净净,想必还是夏天避暑纳凉的好去处。交谈中,觉得这和尚挺老实的,有点木讷,口齿不是很清晰。一个人耐得住如此清静寂寞颇不容易,临别时,就给了他一百元钱。妻回头说,她也想到了,觉得这和尚还是有点诚心的,不像那些香火旺盛的寺院,都是富和尚,给了也没意思。
  不过,几所寺庙看下来,似乎闻不到一丝墨香了。别说智永、辨才那样的人物不可复生,就是当今恒河沙数的大小书家们,也鲜有光顾此地的逸兴,自然不会把书法的时尚或余响带回这块祖师故地。(待续)

寺里头村


村后的广福院


小狗入定又出定


残肢


自由的鸡们




  回头查阅了一些学者的研究资料,方知当今俨然显学的中国书法艺术,其实也如同这古庙早已衰落,气脉都断了,再难以接续。
  据学者顾则徐介绍,中国书法艺术的巅峰在东汉。汉朝真书,一个“真”字,这是多么好的名词啊。楷书,“楷”字,也就是创造力和审美死亡的意思了。在东汉整个的书法艺术巅峰之后,随即在魏晋南北朝,书法形成了另一个巅峰,这是一个下降过程中的巅峰。王羲之是一个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关键性人物,或者说,王羲之是中国文人书法的一个开山者和集大成者。王羲之还是巅峰,与东汉之间的时间距离很短,一百年左右,但已略有下降。王羲之以下,中国书法越来越阴柔、拘谨,总之就是小气。今人意义的楷书,是在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之后。颜、柳、欧,加上元朝的赵孟頫,可以说就是后代所有学写字的人的楷书书法模板,死了。
  青年历史学者张宏杰也如此认为:宋朝以前的人是活人,宋朝之后人实际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元明清三朝中国就没有再出现过一个真正的诗人,也没有出过真正的书法家,这三个朝代的诗人是以模仿前代为荣,包括书法家。
  我本书法门外汉,却有一点猜测:早期书法艺术与日用浑然一体,有着深厚的生活土壤,留下来的艺术精品往往就是一段寻常书信文字(所谓尺牍),那是一种“化境”,自然天成;晚近小众书法艺术日趋精致化、程式化、八股化,文人圈中自我欣赏,互相标榜,与大众生活文化已经毫不相干,其衰落则是一种必然。莫看当今书法界一派锦绣繁华,名家大师满街都是,却跟鲜活的艺术愈行愈远,与艺术的纯真隔膜愈深。时下倒是有一种书法回归世俗的趋向,但多局限于老人生活圈,学书、练字纯是为了养身、修性,与其说是艺术,不如说是一种健身运动。某日,在运河边遇一摩写“地书”老人,功夫实在了得,依我看远比一些名家的纸上气象厉害,但他只是称之为“炼炼手腕、养养精神”,并不以奇妙自矜。
  至于当代及将来的时尚潮流,年轻人写信都不再用纸、用笔了,动辄手机短信、微信,估计毛笔、砚墨都将成为古董,现实中不知是否还有真正的书法艺术立足之地!
  不过,话说回来,在从前“士、农、工、商”并立的社会,大众虽然对小众艺术未必看得上眼,骨子里对那些舞文弄墨的士子还是充满了敬畏和敬仰。特别是对老祖宗留下的墨宝,那可是神圣之物,必须顶礼膜拜,而绝不可轻易加以亵渎的!在我儿时的记忆中,老人们尽管自己不识字,却经常拿“敬惜字纸,可得慧报”的古训来教导后辈——当然,那时,识字、写字的人少,字纸也少,不像现在电脑刷出的满世界纷纷扬扬。
  有当地记者著文,讲到广福院的小尼姑对于云门寺书法圣地的历史充满了景仰和向往;但从我的接触中,村民们对那段故事几乎置若罔闻,在他们眼中,我们这些游客,无非就是来烧烧香、拜拜佛的,对为何不去大庙而来此小庙还颇为不解。这让我对云门寺经历的兴废,无意中增添了一种理解——尽管只是些似是而非的猜度。
  听几位老人说:村里的寺庙早年就破败了,临解放时,最大的广忠孝寺还剩一座大殿,后来也塌了。于是,老百姓就在原来的庙基上造起了房子。现在几座小庙香火也不旺,只有佛祖生日时香客才多些。村小、人少,庙多,供不起。
  猜想之中,千百年来,云门寺的兴废基本上是一个渐变的过程。僧与俗的领地、寺舍与民宅,其间发生的交替互换,完全听凭于自然的命数,顺势而行,默默无声。或有交集,偶生冲突,但多半情况下有一种内在的共生机制,促使双方互为依存,相安无事。
  最初的云门寺,之所以成为书法圣地,实在离不开晋代衣冠即士族的背景;之后的兴盛,亦无不得力于历代朝廷的支持;明末以后走向衰败,有佛教自身消长的因素,亦与当时经济文化整体的萧条有关。最不可测的当然还是政治力的负面介入,远有“三武灭佛”,近有土改和文革——据说土改时好多寺舍、寺基分给了农民;文革期间,云门寺再遭破坏,一些古建筑被拆除,碑记等古物被农民拿去做了宅基……
  但负面的政治力之所以大逞其道,与其背后的大众偏好何尝不是息息相关?
  历史演变中“小众”与“大众”两股作用力的形势扞格,或被历史家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小众的东西如书法艺术,终究只是一小部分人的兴趣所在,游离于物质社会之外,缺少日常生活土壤的滋养,所以,随着背后依托的财富权力的消亡,便迅速为尘世的烟霾所遮蔽。
  大众的物质需求永远是天经地义的。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吃喝拉撒、衣食住行、七情六欲,这个世界,生存法则至上,唯有大众的生活与世长存、与时长新。每一代人都想过好自己这一代的生活,这样一种大众生活信念总是在活人的头脑中占据着优势。人们至多会想到下一代、两代,不愿想得更远,因为事实上也看不到更远。所以,大众总是喜新厌旧,总是趋时务实,总是野心勃勃、欲壑难填。唯其如此,所以也总是充满生机和活力。小众艺术面对大众的物质诉求,无可奈何地会被边缘化。再精致的艺术作品和艺术方式,一旦被置于大众生活氛围,便如烈日下的娇花一般迅即枯萎成尘。
  那么,何不让“小众”融于“大众”之中?是的,政治家们一直在这样鼓吹着。然而,事实上“小众”一旦投入“大众”怀抱,便成了蛛网上的蛾子,被俘获,被裹挟,被胁从,顷刻间变得面目俱非,不复再有自己。不难设想,一件本来供作观赏的精雕细琢的瓷器,用作民间日常粗砺的食具,磕碰、破碎、弃掷的机率该有多高!
  书法圣地云门寺的消亡,根本上正是书法艺术与大众生活难以兼容之故。书法艺术果真成为了大众生活的一部分,此书法与彼书法则早已不再是一回事。
  这是一个无解的谜局……(待续)

断墙上的年轮


无区隔的佛界与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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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12-16 19:06:44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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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12-17 13:38: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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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12-17 16:35:08 | 只看该作者
在“乡居的禅意”里看过前辈这篇大作了,写得真好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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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2013-12-19 19:31:50 | 只看该作者
寻觅云门寺:“小众”与“大众”的疏离 (续)

  秦望山无路可度,继续在村子里转悠。看到的依然是一幅大众生活的灿烂画面。
  村中心有三五个老头老太在拌水泥、扛石条,道是造公共厕所,系政府拨款,顺带将村中主道铺上水泥,以后“走路鞋底干净些”。
  妻说,老头老太修路,年轻人开车回家,车轮都不用沾土。他们笑了,说,年轻人爱往城里跑,老了,还是住自己村里好,这里山好、水好、空气好。
  “寺里头”村几乎都是新房,唯一的一幢保存完好的老宅座落在村西路边,倒是颇有几分特色:规模不大,仅两层老楼,三间正屋,两边厢房;里外两道门,外面是木门,顶部原有装饰,已经朽烂,里面一道是砖砌的拱门,在农舍中显得尤为别致;进入的路面和内院的天井都是卵石铺成的,缀有图案。路边遇两老妇,问起老宅来历,道是她们的太爷爷造的,有百余年了,太爷爷早先是做官的。这房子现已不再住人。
  说话间,得知她们俩是一对妯娌(当地话叫“叔伯姆”),两人谈论一些家务事,挺亲热的样子。妻于是想到一个话题:从前下乡插队时,发现妯娌关系通常都不好,为了家长里短一点小事不时引发争端,撕破脸皮,吵得不可开交;现在看到这对和美融洽的妯娌就有一种好奇。我亦勾起一些相关人事记忆,悟出一点:早年公社生产队体制,把农民强拧一起,所谓“同一片天易,共一口锅难”,几乎每天劳作下来,就要为工分之类的琐事吵上一场,不是你跟我,就是我和他,闹得人人见了面如乌眼鸡似的。现如今农田到户,各干各的,相互间没了那许多瓜葛,见了面反而客气了,有事相互帮忙,有来有去,合作更胜于斗气。所以,现时农村的邻里关系、亲戚关系总体上比从前友好。
  这种情形与重新兴起的宗教信仰风气是否有关?不知道。云门寺的变迁,证实艺术女神早已香消玉殒,所谓“佛祖心中留”,传递的也不外乎追求现世幸福乃至感官刺激的一种托词。
  真正影响于世道人心的或还是一些最基本的“形而下”的因素。除了产权制度变更对人心的过滤(如西谚云“好邻居需要好篱笆”),太平年月安宁的生活较之战乱、暴力、斗争,更有助于人心趋向平和,善良,这应该也是人之天性吧……
  哦,差点忘了带一笔若耶溪——你知道若耶溪是怎样一条溪么?那是中国古代著名的“诗溪”,历代文人雅士流连忘返,李白诗曰“若耶溪畔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若耶溪还是春秋时期著名的欧冶子铸剑之地!
  若耶溪离云门寺不到5华里,而环绕云门寺的那条小山沟其实就是若耶溪的支流。我们来到公路边的若耶溪桥头,看到了一片平脚背深的涓涓细流,桥下一块沼泽里,一群鸭子在觅食、戏水。
  还有什么?没有了。
  莫说大众啊,就是当今满腹锦绣的文豪,徜徉于这条古老的诗溪之畔,是否还能勾起古人那种风流潇洒的情怀?
  岁月无情,鲛人有泪,夫复何言!

  补遗:以上述及若耶溪,乃溪之上游,据说上游筑了水库,溪水没了;下游流经禹陵、流入绍兴城里,仍可航船。

寺后村民宅掩映的小庙


寺后村唯一完整的老宅



这可是著名诗溪“若耶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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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主| 发表于 2013-12-28 11:40:17 | 只看该作者

       传统乡村社会的“明公”文化

  老家村里建“文化礼堂”,嘱我帮助查找有关村庄的历史资料。首先需要解答的就是村名“明公”二字的来历。
  有出门经商的村民早就说起:外地老板听到“明公”这词就来了兴趣,道是“明公”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叫的,《三国演义》中只有曹操才配称“明公”!你们村出过什么大人物?
  我查了县城“妙山陈”宗谱关于明公村陈姓分支的记载,有两种说法:
  其一,古时有何姓(又说姜姓)显宦隐居于此,因德高望重,周边百姓称之为“明公”,遂以为村名。
  其二,“明公”,实为对历史上那些公正、贤明的乡村主事者的美称。
  第二种说法,没有更详细的文字记录,但据父老相传的“口述史”仍有迹可寻。自元末明初始,干、陈两姓共居此地,大家长们带领族人治理环境、整饬家园、偃武修文、保境安民,其功厥伟,泽被后世。话说当初择地而居,首先遇到的就是水事困扰。本村位置座落山岙盆地,溪流在村后,田地在村前,汲水甚为不便。某朝某族大家长倡议聚众集资开渠,在上游建“大沸头”,分流二支,一支穿村,一支过田,村人始获灌溉、洗涤之利。继而订立村规民约,保护水源,公平配水,大家长处事严明,秉公执法,有至亲私自引水灌禾,大家长予以重处并自罚。于是众人拥戴,呼之曰“明公”,日久传为村名。
  历史上,明公村的干、陈两大姓和睦相处,为邻为姻,如鱼谐水。即使在文革动乱中,也没有出现任何以族姓划界的宗派之争。村中尚有若干小姓,向来亦无以大欺小之事端发生。由于上下辑睦,内外亲和,村庄长期养成良好秩序和朴实民风。适逢当今改革开放世运,村人互为提携,共谋发展,无论居家守业或四海营商,穷富一体,志同道合,遂由物质到精神,赋予了村庄以全新的面貌。虽然世事变迁,人物更替,今天的成功,与祖先传下和宗辑族、开拓创新的良好传统,仍有着不可剥离的因果关系。
  本村历史上的“明公”究竟是哪一位大家长难以确指,也可能是数代村族主事者的一种“集成形象”。据干氏宗谱:元末,四世祖庭芳公为避方国珍乱,由郡城杨柳巷迁居明公村,为明公干氏一世祖。干氏当时系举族而迁,其大家长的号召力与组织能力当不同于一般。谱载这位庭芳公当过长垣县尉,即负责治安、缉捕盗贼的官员,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长,有“像赞”称其“选举食天禄,朱紫佐朝廷。长垣民感德,合邑颂谢恩。”在他组织下,干姓宗族完成了一次历史性的大迁徏,从此明公村的干姓成了浙东干姓的大本营。
  而陈氏宗谱记载有“陈松峰”人物故事:“……避居邑东明公庄所,欲以治家饬行、训幼睦族、课田省植度终身。明公村人资质平实,凡有疑难,都来求教,君每每为之释疑去惑、排难解纷。周围百姓皆闻风而来,络绎不绝。及寿终正寝,远近哭吊者数百人。”
  以上二人似均有“明公”气度。
  其余虽未见记录,但可以想见,凡能辑同两姓族人,胼手砥足,披荆斩棘,打造出如此一方山青水秀、五谷丰登、安居乐业、瓜瓞绵延之风水宝地者,必定是有德之长者,有力之才俊,各领风骚,众望所归,为乡村社会之灵魂、之脊梁、之楷模、之中流砥柱。此所谓“明公”式人物,乡村共同体赖以成立、恒久且发达。
  参阅本县其它一些乡土资料,此类人物其实相当普遍。新出版的水南村志就载有类似故事,讲到某位老太公在村庄遭受洪灾后,组织族人砌石筑坝,沿溪植树,兴利除弊。为了落实护林保坝村规,这位老太公故意让家人到坝上牧羊,然后对自己处以重罚,以儆效尤。自此树木成林,利源以辟,流泽至今。宗谱中记叙此类事迹堪称车载斗量,同出于《妙山陈》谱牒,有“辅后公传”:称其“世居后陈,转迁北山慈圣庄,是处田皆沙土,其水立涸,遇亢旱,苗即干。叔祖倡议捐资集工开水畯,自大沸头至下园,约五六里许,泉流活活灌溉田禾。卑地高原咸获有秋者,皆叔祖之力也。”
  放大来看,历史上存在于各地的这些“明公”式人物,正是“王权不下县”的传统社会赖以维系的基石。也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纾缓了政治暴力的冲击,使得底层的黎民百姓有了喘息的机会。这些人某种意义上扮演了农民的代言者和监护人的角色。通常,他们是有一定身家、地位的乡绅,是族中精英,识文断字,有眼界,有担当,有济人利物之心。他们的身份或是地主,或是生员,或是富商,或是致仕官员,但绝对不是土豪,不是劣绅,更不是恶霸。
  儒家所谓“士君子居乡,于物必有所济”,指的应该就是这部分人。可以说,“明公”文化本质上就是传统乡村社会的“士君子”文化。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始则政治革命风暴扫荡,继而商业资本大潮裹挟,传统意义上的“明公”文化乃至儒家文化整体上已经失去了物质的归附和依托。今日缘于新时期村民自治弥补乡村文化的需求,才得以重拾这一话头。毕竟,一个存续了2000年的社会中间体,其影响深入民族骨髓,其魂魄是不会随着物质躯干的泯灭而就此随风消散的。当今乡村社会的组织者和领导者,仍然可以从中汲取有益的精神资源。
  由此,我进而体认到“明公文化礼堂”的意义,既有一村之特色,也有普适文化生发之空间。
  著名书画家张浩先生闻说,欣然命笔,为之题名。“文化礼堂”者,前身为集体化时代的“大会堂”,再前身为宗族“祠堂”。明公村原有干、陈两祠堂,均建于清乾隆年间,现在都已湮没。由祠堂到大会堂到文化礼堂,这一过程似乎也是一个历史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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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3-12-28 22:53:06 | 只看该作者
新发现的。往往是被人遗忘的。挖出来都是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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