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云散人 于 2013-9-27 10:00 编辑
对于王里溪村的村民来讲,1959年的春节有着特殊的意义。那年春节是村庄搬迁至新址后的第一个春节。一年前,因建王里溪水库,整个村庄按规划搬至村西南边三公里外的黄泥山脚下。村庄新落成的第一个春节,村民们心中既兴奋,也有一丝失落,失去的必竟是世代生活的家园。
春节的清晨,当人们推开家门,发现昨晚一场瑞雪覆盖了瓦顶,也覆盖了巷道。木门上的春联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处的喜气。家家户户的门上,帖着的是同一内容的对联:“洛阳太傅裔,松溪宰相家”。这副对联不但说出了天台贾氏的渊源,也表达了贾氏家族显赫的历史。北宋靖康元年(1126),贾成宗以观察使的身份,从河南洛阳来到天台,看到赤山松溪优美的景色而安家于此,从此,就有了王里溪这座村庄。从那时算起,王里溪村已有八百多年的历史。
王里溪村坐落于天台屯桥鹧鸪石壁岭下,岭上是松竹茂密,一条山溪从村前流过,这条溪就称王里溪,也称篁里溪和松溪,村以溪名。贾氏在清代曾重修宗谱,族人请邑人齐召南为其作序。齐召南在《天台赤山松溪贾氏宗谱》序中写道:“松溪山水清奥,民风朴静,犹有宋之遗俗焉。”这是齐召南眼中的王里溪村。
作为太傅的后裔,王里溪继承了官宦的风水,贾成宗的孙贾涉为制置使,作为南宋抗金名将,以名臣入《宋史》。这是贾氏家族引以为豪的人物,但令贾氏家族没有想到的贾涉的三子贾似道虽官至南宋的宰相,却以奸臣入《宋史》,这是一个不光彩的身份。虽被定为奸臣,但王里溪人没有嫌弃这位贾家的儿子,他们还是称王里溪为“松溪宰相家”。村民不管世人是怎样评判贾似道,他们只认他是南宋时期的宰相,只认他是贾氏家族的成员,并以他为豪。
贾似道(1213—1275),字师宪,号秋壑,别字允从。在天台赤山松溪贾氏宗族中列第六世。他的家族与宋王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的父亲贾涉为制置使,他的两个哥哥也为朝中的官员。贾似道在朝中谋得官职,有人认为与他的姐姐有关,他的姐姐入选进宫,深受宋理宗的宠爱,被册封为贵妃。其实,贾似道为进士出身,也是饱学之士,二十一岁任藉田令,开始了他的仕宦生涯。虽说仕途一帆风顺,南宋毕竟是一个多事的王朝。多年与元兵的战事,让贾似道落入了是非之地,作为主和派的他最终落入奸臣的骂名也是一种必然,这个结果是贾似道无法摆脱得了的。贬官之后,在押往循州的途中,在漳州木棉庵(今福建龙溪县),被押差郑虎臣杀死。四年之后,南宋王朝也走到了尽头。
后人谈论更多的是作为宰相的贾似道,其实,人们忽略了贾似道的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文人。贾似道是南宋时期著名的收藏家,他收藏过历史上许多著名的字画,他的“悦生”葫芦印章出现在许多的名画之中。明张岱的《西湖梦寻》中就有“书画中之有贾秋壑”一说。贾似道喜爱历代的字画,他也翻刻了许多书法碑刻,这其中就有《武定兰亭》、《淳化阁帖》和《绛帖》等。 天台人喜爱斗蟋蟀,贾似道从小就在村边的草丛中捉蟋蟀,这一爱好伴随他一生,因为喜欢,所以写成了《织促经》一书,也因为喜欢,误了许多大事,得了斗蟋蟀误国的骂名。贾似道一生写了许多的诗文,但终因人废文,流传下来的诗文并不多,清台州知府张联元毁掉了贾似道在石梁所建的昙花亭,但在他编纂《天台山全志》时,却无法舍弃贾似道所写的《天台石桥》一诗,将诗收入书中,这使得后人有幸还能读到贾似道描写家乡的诗句。
对于贾似道,王里溪是他心中的家园,在这青山绿水间,他度过了他的童年。至十一岁,因父母病逝,他随外公到天台城里读书。在城里兰田叶的外公家,他深受外公的宠爱,也就在那时他养成游手好闲的性格,但聪明的贾似道在嘉熙二年(1238),考取周坦榜进士,那年他二十五岁。现在的兰田叶路,当时称平章路,平章是他的号,半圆的路形同一顶官帽。
至今还有许多有关贾似道童年的故事在村中老人口中传说,作为宰相的贾似道出生时也一定会有一个传奇的故事,当年贾似道的母亲胡氏是田中央村人,她回家探亲时,在村口黄金树下,肚子疼痛,在一座破庙的矮墙下生下了贾似道,这个地方就被称为了“隔墙贾”。村里人还说据传七岁之前的贾似道是张眼看不见东西,开口不会说话的人,七岁那年,父亲背他去城里外公家,当他们走到城里西门外的清溪村时,父亲突然听到伏在背上的贾似道开口说话:“清溪到了”。这让他父亲惊喜不已。
在贾似道心中,王里溪是一座宁静而优美的山村。每年秋日,当蟋蟀悦耳的叫声响起时,远在杭城葛岭半闲堂的贾似道就会想起故乡王里溪,蟋蟀的叫声伴随着他从家乡走到杭城,从童年直至年老。没想到的是八百年后的1959年这座古老的村庄因建王里溪水库却要搬迁,从此,古老的王里溪村消失了,一座新的王里溪成为人们新的家园。
搬迁时,村民们舍不得这座世代生活的家园,他们不但将家具与农具搬到新家,同样也拆下老屋的砖瓦和门窗。新村的房子就是用这些老建材搭建起来,门还是老屋的那扇木门,连开门的响声也相同,石窗上的图案还是当年的内容。看到那扇石窗,村里人就知道这是谁的家了。夜晚关起门来,似乎觉得还在老村一样,人们还能呼吸到老村家中的那份气息。推开门,院子与巷道让他们陌生。按规划新村建成了排屋,而不是原来的四合院或三合院的格局。当时新的王里溪村共建有六排的排屋,每排有十二间,整体坐北朝南,每排之间前后有三米的小巷,中间有一条五米左右的小巷,小巷南北走向,村里人称其为十字街。街中时常有老人坐在家门口,冬日晒晒太阳,夏日乘乘风凉,成为了村民聊家常的场所。老人口中谈得最多的还是老村中的琐事,那二十四间道地是如何的气派,最让村民们难舍的就是老村中的贾氏宗祠了。
王里溪村以贾氏居民为主,也有孙姓的居民。当年搬迁时,共有六十多户,其中贾姓为四十多户,孙姓只有一半,那就是二十来户。老村的贾氏宗祠也是天台较有名气的祠堂,单说五朝门,就不是普通百姓所能建的,它呈现的是一种不凡的身份。老村的贾氏祠堂门前有二只石狮,人称滴水狮子,进门为戏台,戏台的正面为祠堂正厅,两边建有厢房。与其它祠堂不同的是贾氏祠堂在正厅前建有一个花厅,面对戏台,是重要人物看戏坐的地方,人称抱水厅。厅为双层瓦檐,四面发角,由四根石柱支撑,四周的木栏雕有图案。
在搬完自家的东西,村民们也舍不得贾氏祠堂,他们计划着将整座祠堂拆下,搬迁到新村。村民花了几天时间,将拆下的祠堂构件全部搬到了新村。数米长的石柱在狭窄的山道中慢慢地移动,沉重的石狮由八位青年人用绳索绑着,前有老人指挥,后有孩子们的呐喊,最终也完好地搬到了新村。这一堆的构件暂时放置在村前的空地上,没想到这一放就是一年。 一年过去了,农忙过后,田野上的麦子也冒出了绿油油的苗子。村民们想着如何将这座贾氏祠堂重新搭建起来,祠堂的位置选在村西南角的那块空地上。那几天,村中的几位木匠与泥匠们聚在一起想着搭建的方法,当开始搭建时,人们才感到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搭建的是祠堂的正厅,一根根的石柱立起来了,木梁也架上去了,但面对一堆复杂的斗拱,工匠们有点傻眼了,许多斗拱已霉烂,好不容易将它们层层架了上去,那些霉烂的斗拱只好放弃。正厅终于建成,老人心中还是有点遗憾,说比以前的正厅低了一些。
建完正厅,就建正厅前的戏台,四根石柱按原图样的位置支了起来,最难的还是戏台藻井的搭建,藻井四周那些木板都有彩绘图案。木匠们还是在老人的指点下,将戏台搭建起来了,这次他们更换了一些霉烂了的木构件。当戏台搭成时,围在戏台前的老人们似乎又听到了旧时的曲声,久违了的热闹场景因眼前的这座戏台而重现。只时与正厅相连的抱水厅,工匠们不敢建了,因为它的结构更为复杂,怕建不好,村民只好放弃了。他们将抱水厅的构建全部放在祠堂的正厅中,他们期待着以后有机会重建。只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一放,就是五十多年,抱水厅的构建至今还放置在正厅中。
从这些构建中,人们能感受到当年抱水厅的气派,雕有双龙的花板依然透露出旧时的精湛,那些人物彩绘还是那样的栩栩如生。“大宗历代仕宦录”是最为珍贵的是一块匾额,这块匾额高四十多厘米,宽达四米多,此匾旧时就挂在正厅与抱水厅的相接处。此匾记载了贾氏三十一位先辈的功名,从诏公始,似道公也名列其中。匾的落款时间为“道光丙戌年”,那是清道光六年,公元1826年。这块匾额向世人展示了贾氏宗族辉煌的族史,贾似道的骂名并没有阻止贾氏家族在官场上前赴后继的追求,匾额上,还有许多族人的名字排列在贾似道之后,他们在官场上施展着各自的才能,演绎着不同的故事。这座天台的小山村,在历史上留下了三十一位官宦,其中的贾似道为南宋三朝皇帝的宰相。祠堂内还存有另一块匾额,上书“三代冢宰”四字,纪念的就是贾似道。村中的老人说祠堂内原有一块“德披两淮”的匾额,说是贾似道在任南淮宣抚大使时,当地的百姓敬献给他的,此匾毁于文革时期。
虽说重建的贾氏宗祠没有原先那样的精致了,但它毕竟是贾氏家族祭拜祖先的场所,在村庄搬至新址时,村民们那份缅怀祖先的心情就留在了这座重建的祠堂内了。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当年建的那些排屋也显得一些破旧,村民们也改建了一些排屋,但上世纪六十年代新王里村的格局依然保存至今。只是在老人的心中,还有另一个王里溪村,他们时常会走到王里溪水库的大坝上,看着远处山岙中那熟悉的石壁岭,世代生活的村庄已淹没在一汪碧水之中了,然而,祖先世代的荣耀,小村朴素的生活如涟漪在老人心中慢慢地展开,那是一份无法忘却的贾氏家族集体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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