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外婆过逝了。回去送她。在舅舅家的大厅里,一张高大的八仙桌上,摆放着外婆的照片。外婆干净地束着发,略略微笑着,一脸慈祥。她的前面插了几支香,香气袅袅而上。我在她面前呆了片刻。她的已经失去知觉的躯体摆在离桌子不远的大厅一角的柜子里。外婆,她还是我的外婆么?那个毫无知觉的躯体。人死了,就是这样了,任人摆布,也无所谓美丑喜恶。外婆,她躺在那里,如果她还有知觉,她一定不喜欢这样躺在那里的。入殓的时候,我亲眼看着两个男人,将外婆从冰柜里抬出来,放进合身大小的红的棺木里去。外婆要被送往火葬场了。
外婆的周围是一大群的人。从屋子外边挤到大厅再挤到二楼三楼,很是热闹。屋外还放着喇叭,高声唱着流行歌曲,有欢喜的,有深情的,大声地喧告这里有事发生。也许死是一件大事。外婆从没有这样风光过。还有更风光的是,她出村口的时候,那时的鞭炮、喇叭一路播过去,一群白色的孝子尾随着她,为她护驾,她的这一生,再也没有比这时更显赫的时候了。
外婆,她的命是苦的,很小的时候,就没了爹,七岁的时候,她娘又走了。临死的时候,她娘抓住她的手,眼泪叭答叭答地流,她是如何地割舍掉这么小的孩子,离她而去呢?没了爹娘的外婆,从小就给人做了小媳妇,饱受了人间的苦难。后来十几岁的时候遇到了外公,同样一穷二白。外婆省吃俭用,一块砖一块砖地终于和外公造了属于他们的第一栋房子。在这栋房子里,外婆生儿育女,养大了我的妈妈和我的阿姨舅舅们。外公去逝得早,养活孩子的重担全部落在外婆身上。儿女们成家后,一直省俭的外婆仍然舍不得花钱,她喝的是稀饭,和的是菜干,一年到头都是如此。家庭稍稍富裕了,但她的习惯已成养成了,一辈子的习惯到老了,再也改不掉了。稀饭和菜干伴了她一生一世。
外婆最可怜的是她的病,年轻时受苦落下的毛病,在她晚年一直折磨着她,终至她缠绵病榻,十年没有下过地来。即使有人送菜送饭,她躺在床上的身体日夜不宁,痛苦不堪。
妈妈说,你外婆的一生真是可怜,小时候这么苦,老了又这么苦,享福都享不了。听了这句话,我只有叹息。
其实外婆是最善良的。除了她儿女外,她还养大了两个孙子。一个是逗人喜爱的孙子。可另一个并不是亲生的而且相貌丑陋的女孩,外婆依然疼她爱她,视如已出。
外婆的爱,是散布的,是人间大爱,她只知道爱她身边的人,不管是谁,只要呆在外婆身边,外婆就当了自己人了。外婆的善,是出于人的最原始的本性。
如今外婆走了,晓,她一手带大的嫡亲的孙子端着她的相框,披着白衣白帽,走在外婆的前头。我们跟在后面,都穿了白衣白帽。舅舅,她的亲生儿子,还穿了放羊倌一样的衣裳,提着一根棍子。我不知道戏为何要如此演。难道是重演起小时候的生活,让永远不再回来的外婆看一看,引起她的再一次的回忆么?我们的身后还尾随着长长的队伍。
妹妹不方便没有送外婆,她在QQ里记了:外婆苦了一辈子,希望下辈子不要再受苦了,外婆走好!是的,我们也祝愿外婆走好。人生其实是一场戏,甜戏苦戏,这一场戏落幕,我想,外婆也算是功德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