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苎布的记忆
2011年4月20日上午,义乌国际博览中心喧嚣非凡,人头攒动。中心二楼是“2012中国(浙江)非物质文化遗产博览会”,从全国各地赶来的民间工匠们展示了400多个手工技艺,有人惊喜地发现“天台苎布”的展位,架上摆放着几卷苎布,人们好奇地上前去用手捏捏,上年纪的人不住地说起小时候关于苎布的记忆。
来自天台的苎布工匠陈庆镇站在一边,面对熙攘的人流,显得有些窘迫,却挡不住人们饶有兴趣的打问。做苎布多少年了?天台还有人做吗?…… 一
天台人对苎布是情有独钟的。如今步入乡间,还能找到苎布的身影。由于苎布成本低,透气性强,又耐磨,特别受到百姓的青睐。 苎布账,是天台人最熟悉不过的。三十年前,村里几乎家家都挂有这种色泽有些黯淡的苎布账。它耐磨,可用十年八年。它还耐脏,挂上去半年不用洗。有的人家干脆一年四季都挂在床上,夏天隔蚊子,冬天挡寒风。再就是家家都要用的苎布口袋,它除了牢固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在上山或遇到陡坡时,可以将口袋搭在扁担上,就不会因为垂着而碰石阶。有的用苎布做成围裙,还有的用做夏天做衣裳,称之为“夏衣”。天台民间还有一项流传甚久的传统技艺,叫“干漆夹苎”,就是用苎布与生漆使佛像外部髹饰,使之不开裂不变形,后来又用于“泥塑脱胎”、“木雕脱胎”,天台佛像产业能有今天的发展,苎布也是功不可没。早些年,在天台洪畴有一项传统产业,叫“苎麻线渔网”,后来因为有了尼龙线,这项产业才息了下来。 在天台的民俗中,苎布充当了一个无与替代的角色。婚丧嫁娶都要用到苎布。女人出嫁时,要用到苎布做的红口袋。送丧时,披麻戴孝的“麻”,就是苎麻。从丧帽、丧服、丧裙,都是苎布做的。 如果时光倒回到三十年前,在天台乡间可以看到这样一幅场景。门前屋后,妇女们脚边放着苎线篮,坐在凳上拈苎布丝。拈苎布丝,也就是将苎麻采成一根根细线,然后在两头用手指轻轻一拈,连接成做苎布的苎丝。 拈苎布丝,是天台妇女必做的手工活。做苎布也成为天台一项传统的民间手工技艺。上世纪80年代后,因化纤布、棉布市场的繁荣,人们对苎布的需求剧减,苎麻种植也渐渐萧条,苎布的制作也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二
天台县南屏乡,因为连绵的群山如屏风一般而得名。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南屏乡这偏僻的山湾里,人们开始种苎麻,田头地角,或是整块地,都生长着这种粉绿的植物。由于气候和土地的关系,“南山苎麻”以纤丝长、韧性好而久负盛名,成为浙江省苎麻重点产区。 上世纪二十年代,南屏的苎麻年产量达7000担。1959年,南屏公社的“苎麻”还送往北京全国农业展览馆展出。1963年,天台县被定为“苎麻商品基地”。1987年天台苎麻种植发展到15800亩,总产量819吨。1980年,天台麻线厂生产精干麻,质量名列全省第一。 上世纪八十年代,南屏乡有一句口号:若要南山富,苎麻长毛兔!可见当年种苎麻对百姓的致富是何等的重要。 2008年9月的一天,家住南屏乡乡政府前的刘大嫂如往常一样,握着镰刀,去了村后的一块苎麻地。地里的苎麻长得很密。刘大嫂站在地头,抄起一根长竹杆,伸进苎麻丛中往上挑,苎麻叶随着挥动的竹杆纷纷而下。罢了,她再弯腰割苎。不一会就割倒一大捆。她扛着苎麻,来到小河边,“哗”地一下子将苎麻抖落在溪水中,用石块压好。她说,只有浸泡过的苎麻才容易取骨取皮。过去这村里有许多水塘,到了收割苎麻的时节,每一口水塘都是浸着苎麻,人称“苎麻塘”。 回到家中,刘大嫂坐在凳子上,先给苎麻“取骨”,只见她将苎麻从中将麻杆折断,顺手一拧,麻的外层与麻杆分开了。接着是给苎麻取皮,她在手右手指上套上苎麻钗,在苎麻皮上一捋,苎麻外层与苎麻就分离了,院子里也挂满了略带青色的苎麻。 在南屏乡,苎麻一年可收割三遍。 “头麻杨梅、二麻枣、三麻白糖糕!”这是流传于南山一带的歌谣。意思再就是说得收割季节。头遍是六月,也就是杨梅熟的时候。二遍是七月,枣子熟的时候。三遍则是九月,吃重阳糕的时候, 还有一句歌谣是“头麻铁,二麻铜,三麻稻杆篷”,意思是指苎麻的品质,头遍的苎麻质地硬,称之为铁,而二遍苎麻则质地柔韧地,称之为“铜”,而三遍苎麻则如稻杆一样柔软了。 刘大嫂还在竹杆上挂着一缕缕的苎麻,说要等到晾干透,才可收来“绩苎”。她指着山上梯地,说,原先那里一片都是种苎麻的。如今,南屏乡的山湾上已经成为很少看到苎麻。随着市场需求的减少,苎麻种植也越来越少。水塘里也很少见有浸泡的苎麻。像刘大嫂这样晒苎麻的院子,也是屈指可数了。 三
在赤城山山脚有一个村了,名叫“塔后”,因为地处山上的梁妃塔背后而得名,村里人家推开门窗,就能看到山上的古塔,与山的另一面熙熙攘攘的游客相比,此地显得有些宁静。
塔后村历史上就是苎布制作的专业村,曾出现“家家有苎机,人人是布匠”的景象。其实在塔后村四周,也有许多做苎布的, 当时统称为“织布老师”,不仅做苎布,还做土绵布。 因为做苎布,村民们外出新昌、嵊州、余姚,有的还在当地安了家。老村长陈叶木世代以做织布为生。他父亲在新昌茅洋开过布店,当年他就出生在新昌。 现任村支书陈立教的父亲陈金火,当年就是有名的布匠,那时是挑着织布机上门做苎布,主人家管饭。年轻时的陈立教跟随父亲去新昌做苎布。 初秋一天,阳光很好,陈立教与妻子齐友梅在堂屋支起经架,开始做布。夫妻二人在将一根根苎线穿在经架上,这叫“引经”。然后再套在经耙上,行语叫“络纱”,随后捋好的苎线,用竹签一根地一眼穿入经扣,这叫“穿综扣”,根据苎线的粗细选择穿多少经扣。这是细活,齐友梅戴上老花眼镜。一般做2尺宽的苎布,要穿480至560根苎线。 齐友梅娘家是附近的麦山头村,她从小跟母亲学习绩苎,14岁开始就跟父亲学做织布。 中饭过后,陈立教在锅中倒入水,他要开始制浆。制浆也有讲究,一般是一斤面粉倒三蹲水(大约10斤左右)。他们要给上浆。这是做苎布一道很重要的步骤。院子里显然太小,只得移到门口的村道上进行。过去这道工序大都放在晒场上进行。 夫妻二人将“整经”过的苎线一头固定在桩机上,另一头用木架拉直,并压上大石头,眼前便呈现瀑布一般的经线。齐友梅用浆刷沾着浆,在苎线上来回甩刷着,不匀的地方还要用手捋顺一遍,刷过浆的苎线显得挺直,这叫“整浆”。浆干后就可以轴卷。卷好的经线,装在布机上就可以做布了。 齐友梅坐在布机前,将宽宽的腰绊套在腰上。腰绊的作用使布机上的经线拉直,然后装梭。随着梭子在机中来回穿梭,织布机发出好听的“吱吱”声,不一会,织机上就出现了一小段苎布。 日头偏西,齐友梅仍在织着,那“吱吱”的织布声仍在响着。不时地有人进来,站她边上,问起织布的情况。她嘴上回答着,手脚却是不停地忙着织布,眼睛仍跟着织布机的梭子。暖暧的阳光透进窗来,照在“吱吱”作响的织布机上,也照在齐友梅全神贯注的脸上。 四
面对义乌博览会上接撞而来的人流,几年不曾出门的天台布匠陈庆镇,有些不知所措。有人问陈庆镇要名片,老陈有些懵懂,有人干脆递给他一支笔,老陈就在人家的本子上写下“天台平桥镇平北片下陈村陈庆镇”的字样。 也有一些老板模样的人打问起价格,陈庆镇心里一愣,因为他有许多年没有卖过苎布了,价格说不好。以前也是“落户做”,收工钱。很少零售的。老陈问,你要多少?老板说,说这一卷吧,老陈抖开一看,只有二米多,嗫咙道,你就给50块吧。老板没二话,买下了,其实在老陈心里,这样的价格已经是他卖苎布的高价了。他不知道人家买他的苎布究竟做啥个用。他隐约听到,说是拿回去用作茶室装饰。 陈庆镇16岁开始跟随父亲做布,中间当了四年兵,回来继续做布。父亲是远近闻名的织布匠。与塔名村的匠布一样,他们也是“落户”做,主人家供三餐饭,有时他与父亲、哥哥“搭子”做,有时是他一个人做。最远的做到与磐安、新昌交界的村子。当时的工钱是按做一顶“苎布账”的长度计算。一顶“苎布账”是6.8丈长,工钱是4元。一个布匠大约花一天半才能完成。而当时一般工匠的工钱是一天1.5元,显然布匠的收入比较丰厚。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做苎布的人家少了,陈庆镇也渐渐停息了手艺。早几年也有人家上门求做苎布,陈庆镇也从一顶苎布账的工钱50元,翻到后来的100元。街头镇有一位老板还要求他用做苎布的方法做过坐垫。如今他与老伴种着2亩地,儿女们都在外做生意,挣了钞票,建起了的白亮亮的新楼房。可住进新房的老俩口,还收藏了几卷多年以前的苎布。布机也搬到了新楼。这台布机还是他爷爷用过的,屈指算来,也有一百多年历史了。虽然有几年不用它了,但老陈仍然当作宝贝一样。 2009年,“天台苎布制作技艺”被列入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苎布在天台人的记忆中是挥之不去的。在“吱吱”作响的织布声中,在那一片粉绿的苎麻地里,在拈苎布丝的屋檐下,在挂晒着苎麻的小院里,在那色泽黯淡的苎布账里,永远有着说不尽的温馨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