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
<P> 江南的这座小城与国内的其它城镇一样,拥有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一般的图书馆都处于幽静的小巷,由某一古宅改造而成。小城的图书馆同样也是由旧时的“大明宫”改造而来。明清风格的建筑具备了江南风光中的所有灵性,淡雅中露出一丝高贵;朴素而不失威严。庭院内的小桥假山;花草石径都显出当时不俗的格调。文革中大明宫收为公有,成为了当时的文化馆和图书馆。在躲过破四旧和文革初混乱的几次劫难之后,这座古宅基本上还保留了原来的建筑风格,只是小桥下不再有清澈的流水,石缝间长出的也是一些杂草了。但从图书馆中冒出的那股书香,倒与沉于这座古宅的中的那儒雅之气有几份谐调。大明宫的戏台就被改建成了图书馆,只是当时从未没注意到这就是大明宫旧时的戏台。
但小城中的这座图书馆却坐落于小城最为热闹的大街——劳动路上。面临劳动路的是一左一右的两张宣传栏,宣传栏所属于文化馆,所以它并不象其它的大字报栏那样的乱。那儿时常展出着小城中一些大小会议或活动的照片。照片在文革期间的小城还是极为希罕的东西,所以每次新照片的更换,都会引来许多人的观赏。议论着照片中小城的名流,如其中有自己的亲友的身影,那谈论起来定是更为光彩。但小城毕竟没有那么多照片可展出的,于是那儿有时也张贴《人民画报》的图片,文革中《人民画报》大概是国内惟一的一本画报了。一般单位也不订阅这份画报,从这份画报中,人们不但能看国内外的大事,也能欣赏到祖国欣欣向荣的风貌。所以宣传栏不但吸引了许多大人,同样也引来了许多赶热闹的孩子。有的顽皮的孩子会爬到宣传栏的顶部,向着看宣传栏的同伴做鬼脸,这往往会引来大人的骂声。
从宣传栏的中间沿石阶而上,迎面的是一幅大型的宣传画,两则分别为两扇大门,右边为文化馆展览厅的正门,而左则为图书馆的正门,大门前分有着两颗高大的法国梧桐树。由于缺乏必要的修理,这两颗梧桐树显得高大,在炎炎的夏日,停栖在树上的知了的鸣声,会引起孩子们拿来竹杆来抓它们,或是在竹杆上按一个塑料袋,对准树枝上的知了,迅速往向一扣,知了或如愿落入袋中,或随着一声长鸣而飞远;或者在竹杆部放上一团面筋,对准知了的双翼,猛得按下,面筋则是粘往知了的双翼。而到秋季则是满院子的落树飞舞,一片金黄。
宣传画的内容是极具时代特色的,有样板戏中英雄人物的造型,也有工农兵战士斗私批修的雄姿。领袖人物却未曾出现在小城的这张大型的宣传牌上。大概是画领袖人物不但需要一定的绘画技巧,更需要足够的胆量。因为稍有差错,就会成为反革命分子,小城的画家是不敢冒这个险的。每当宣传画更换新的内容,简陋的脚手架下总是围着一群不急于回家的学生。他们在一旁观看着文化馆的美工在脚手架上认真地工作,那时对于美术作品成功的标准是,画得像还是不像。对于如此大的画面,却画得是如此的像,在脚手架下孩子们的眼中是显得是如此的惊奇。后来有一天,某位细心的孩子发现画家们是打上方格子在画的,于是有的孩子就以为只要打上方格子画画,那就无需什么技巧,就可以将每幅画是画得极像了,但经过回家一番实验之后。他们发现打上方格子还是画不像,之后,每每遇到文化馆的美术人员,都更有一种崇敬的态度。
左侧的大门为文化馆的展厅,每逢节日这儿总是展出小城中的一些美术作品,有文化馆专业的美术人员的作品,也有学校中学生的习作。题材总是千篇一律的反映社会主义繁荣的景象,形式也是极为陈设化。尽管这些作品从现在的审美目光来看并不显得成功,展厅中的光线也显得极为暗淡,但每当有这样的展出,人们却都是喜欢赶一回热闹,并不为显示高雅,只是一种从众的心理。但在闲日这扇门似乎总是关着的。
右侧的大门,油漆都已剥落,就在这扇极有沧桑感的门后,为一条长廊,长廊的尽头,沿石阶而上为一幢二楼的木房,门终年关闭。出于好奇,孩子们总是踮着脚,往里张望,但终未发现任何能引起他们注意的东西。至石阶而左转则为一幢四开间的二层木屋,这就是小城的图书馆,深藏在古宅中的图书馆不显山露水。跨过门坎,青石板的地上,整齐地放着五六张书柜,如在夏日进入会感到一丝凉爽。书柜上的所有书籍就是这座小城的精神食粮了。在这座房间的深处为图书馆工作人员的一张办公桌,小城的图书馆大概只有一位图书管理员,所以在这张高高的办公桌后总是站着同一位中年妇女,严肃的表情中却藏着几份和蔼,由于头发有些花白,人也开始发福,所以看上去更像一位老太太。出于对她的敬重,或是出于借书的方便,孩子们都称她为老婆婆,她也似乎乐于接受这一称呼。孩子们一般都是用大人的借书证来借书的,因为孩子是不能办理借书证的。而小城中人,大家也都是几乎相互认得,所以,这位老婆婆总是称孩子为某某的孩子,对于老婆婆叫自家大人的名字,孩子们往往也都认可。这一叫法中到有几份亲切,也意味着自家大人与这位老婆婆的熟悉的关系。一般情况下,这位老婆婆总是默默地坐在办公桌前,修补着破损了的图书。但每当孩子们将刚借到的图书还掉,想另借一本时,老婆婆总是会严肃地问一声:“看完了?”此时胆怯的孩子往往会一声不吭地将书收回,走到远处去看书。
当时图书馆不像现在这样开架借阅,所有的图书都是闭架的,透过书柜的玻璃,借书将自己想借的书指给这位老婆婆看,由于是隔着玻璃交流,所以有时老婆婆很难一下子就搞清楚你到底是要借哪一本书。经过你的手指在玻璃上一番比划之后,老婆婆才能确实你所要借的那本书,但有时,当书拿到了借书桌前,才发现所拿之书并非是你所想要借的那本,于是只能一切重来。这种方法显然不太方便,后来将书柜的每层底部开了一条大约二个手指宽的缝隙,如此一来,你只要将想借的书籍用手指轻轻的一推,那么,这本书就会往外特出,于是这位老婆婆就会准确无误的知道你所要借的书籍。经过这一改进,借书就方便多了,但也会有几位顽皮的孩子,在离开图书馆时,故意将书一本本地往里推。
文革中小城的图书馆的藏书并不丰富,主要是一些反应阶级斗争的小说。《金光大道》和《艳阳天》大概是那个时代最为代表性的小说了,在一般的孩子们的心中这也应是世界上最好的小说了。在70年代的后期,许多世界名著的翻译出版,才改变了人们的想法,突然间,那么多的经典作品的涌入,使得人们有点不知所措。小城的图书馆同样地不加选择地购入了一批世界名著,出于对这批书籍的珍惜,或是为了让更多的读者能及时地读到这批书籍,图书馆对这些书籍并不上架,而是凭借书证借书,但限于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阅读,不能将书带出图书馆。阅览室设在图书馆的内屋,几张大的书桌和几张木条做成的长椅。想不倒这批书籍竟成了我的第一次较为完整的阅读历程。
暑假中的我总是早早得就等待在图书馆的大门之外的石台阶上,或听着梧桐树上知了的鸣叫,或用手指轻轻地挖着大门上已剥落的油漆。一旦听门内老婆婆的脚步声,则本能地往后退几步,等老婆婆将门打开之后,也总是远远在跟在后面。进图书馆之后,老婆婆总是从桌子的抽屉中取出昨天我还没有读完的那书,接过书籍,进入内屋的阅览室,这一切都在默默中完成。在长木条椅上坐下之后,才慢慢地,似懂非懂地读着这些由大师所写成的经典之作。就是在小城的这家图书馆的木条椅上,读完的巴尔扎克的《高老头》和罗曼•罗兰的《约翰•克利斯朵夫》。当时图书馆所订的几本文学杂志也同样只限于在阅览室中阅读,于是,也是在这张木条椅上,读着每期的《十月》和《萌芽》。平常的日子,阅览室的读者并不多,阅览室总是静悄悄的,大概大人们都要上班。 我一直以为自己运气好,总是能借到昨天没有看完的那本书,直到有一天,比我早到的一位读者没能借到我昨天没有读完的那本书时,我才发现,是这位善良的老婆婆每次都特意为我留着的。由于胆怯总是没有机会向她表示我的谢意,现在想来都有一丝歉意。
在90年代初,文化馆与图书馆的这幢楼都已拆除,新建的文化馆与图书馆还是左右的矗立着,仿古的建筑风格,却不再有着过去的那种韵味。中间同样是一个门厅,但已没有了往日的那份幽静。那两颗梧桐树也早已消失了,图书馆中的那位和蔼的老婆婆也早已退休了。新建的图书馆就一直没有上去过,大概是希望昔日的图书馆的那张木条椅能永远地留在心吧?</P>
<P>( 欢迎访问本人blog:<a href="http://freecloud.tianyablog.com/" target="_blank" ><FONT color=#6fbdc4>http://freecloud.tianyablog.com/</FONT></A> )</P>
<P><FONT color=#3d11ee></FONT></P>
<P><FONT color=#3d11ee>大明宫的大殿在</FONT><FONT color=#1a1ae6 size=2>夕阳下矜持地守望着。</FONT></P>
<P></P>
<P><FONT color=#1111ee>图书馆前的照墙是否还留有昨日的影子。</FONT></P>
<P>
</P>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2-22 15:36:56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