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ble cellspacing="0" cellpadding="0" width="680" border="0"><tbody><tr><td class="20pixblue" align="center" height="36"><b>天台山上的童年</b><br/></td></tr><tr><td class="14pixblue" align="center" height="40">作者:萧丁 日期:2006.08.29 版次:11</td></tr><tr><td class="14pixblue"><br/>天台山上的童年<br/> ■萧丁<br/> 前几天整理办公室,忽然发现一份一九五一年天台县县长侯希如发给我的土地证,上面记载着我在土地改革时分得的土地,几亩几分,坐落何处,东至西至,一一载明。我是翻身的佃农,从此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看着这份发黄破碎的文件,不由勾起童年的回忆。<br/> 我的老家是山区。江南之地,有山必美,无水不丽。凡有泥土,必有草木,石头上面也会长出树来。天台山更是风景名胜之地,佛宗道源之境。李白老先生到过的好地方多了,可是他说:“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这位远在西部地区的大诗人,在到过一次天台山以后,都说连首都长安也不肯住,直想到天台来。我这个天台山之子,怎么不喜爱自己的家乡呢?多年前,我作过一首忆江南小调,诗云:<br/> 忆江南,梦江南,淡淡烟云隐隐山,行人带醉看。忆江南,梦江南,翠柳丛中水一湾,轻舟过浅滩。忆江南,梦江南,春风细细雨潺潺,桃花泪不干。忆江南,梦江南,石桥西畔屋数间,燕子去又还。忆江南,梦江南,红颜一别两鬓斑,归田可赋闲。<br/> <br/>村头春色<br/> 我们中国人的乡土观念特别重。家乡再差,外面再好,总还是念念不忘出生的地方。我在上海,虽非大富大贵,但也小康则安,衣食住行无忧,可是不知怎的,醒里梦里,老是牵挂天台的山,天台的水。仲春季节,乍暖还寒,使我想起六十年前的农村生活。天蒙蒙亮,父辈们就在田里“教牛”了,“牛青年”刚刚“长大成牛”,还没耕过田,农民就要调教它,给它套上轭,一个人在前面牵它,一个人在后面掌犁,嘴里不断喊着:“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种“对牛谈心”,不知对牛来说中听不中听,但它确是在这样的教育下学会了耕田。晨雾迷朦中,人影牛影、人声牛声,组成了一幅有声的水墨画,想起来倒蛮有诗意的。<br/> 我真喜欢乡间的春天。久居上海闹市,除了又见梧桐树上的新枝,很少感觉着春天的到来。但是在农村,只须抬眼望,何处不是春!先是屋前屋后的梅花,山上山下的桃花,田里田外的菜花,上丘下丘的蚕豆花,白的去,红的来;黄的谢,黑的开,一次一次地报告着春的消息。庭前蜻蜒的盘旋,廊下燕子的再来,雨中杜鹃的啼叫,陌上布谷的勤催,叶面露珠的微笑,水底云影的徘徊,哪一处、哪一刻不使人赏心悦目!要不是近年上海新辟多处绿地,城里人的生活条件再好,哪有我们农民从大自然得到的福分。<br/> 当然,我更喜欢乡间的秋天。作家看着刚出版的新书,少妇看着怀抱里的婴儿,教师看着功成名就的学生,政治家看着又一次高升的调令,都无异于洞房花烛,金榜题名,是人间的至乐了。而我们的快乐就是看到稻子熟了,玉米可以摘了。一片一片金黄的稻田,沉甸甸的稻穗低头弯腰,秋风吹来,随波逐浪,在写着“五谷丰登”的稻桶上打稻,嘭嘭之声此起彼伏,织成了一幅有色有声的秋韵油画。这种喜悦绝不亚于金榜题名。因为我们度过了青黄不接的夏秋之交,在天天令人厌恶的以南瓜、山芋为主食之后,又可以暂时吃几顿米饭了。那香喷喷的白米饭,就着一点新腌的咸白菜,淘一勺葱花炖鸡蛋,呼噜呼噜扒下去,那喉咙的感觉多好呀。丰收在望了,我有事无事每天都要到自己的田头转转,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抚摸着自己的“宁馨”,盼望着快快开镰。<br/> <br/>远山伐薪<br/> 离我家二十多里的深山之上,有一座隋炀帝受戒老师智者大师创建的寺院叫高明寺。寺前有溪叫幽溪,溪边有洞叫圆通。洞前的深谷中有一石笋,形似黄山“梦笔生花”,名叫“螺溪钓艇”,是天台山的八景之一。智者大师当年在另一处山头讲经的时候,一页经纸被风吹起,飘而不落。大师杖锡随风,走了五里多路,看到经页落下之处,前溪后山,左右二峰环抱,是个好地方,忽然想起这就是出家为僧前梦中到过的山。当时梦中有僧伸手接引他上山,并对他说:“汝当居此,汝当终此。”原来是梦中注定了他的一生,于是决定在此建立道场,并且创立了佛教天台宗。到了明代,传灯大师重建庙宇,在此居住了四十多年。今年高明寺重修大雄宝殿,我以一副对联记此故事:“梦引幽溪一页飘经奠明寺,灯传净界十方信士拜台宗。”<br/> 天下名山僧占多。有寺院的地方必定是风景佳绝之处。如今站在圆通洞前指点江山,实感江南山水之美。可是在我少年时代,对此却没有认识。我在十岁左右就上山砍柴了。在启明星还未出现的时候,我就带着柴刀柴绳,包着一个饭团,跟着大人,梦游似的,脚高脚低,跌跌撞撞来到二十里地以外的山中砍柴。一路饥肠,一肩重担。一日辛劳,才砍得三四十斤青柴,以供几日之炊。如今旅游之人,踏着水泥铺的台阶,喝着矿泉水走向景点,还说累呀。我那时伐薪,山上根本没有路,有时遇到滑溜溜的石坡,肩上压着重担,两腿抖如弹琴,如果没有大人帮忙,帮我挑过这一最艰难的石背,我准摔下山去!我有一诗,记下当时的情景:<br/> 山弯弯,水弯弯,十岁孩童把柴担。地滑坡陡山无路,肚饥力乏口又干,举步何艰难。<br/> 岭上花,幽谷兰,人道天台是仙山。樵子眼中无美景,山光树色带愁颜,心烦无意看。<br/> 泪水流,汗水流,一路呜咽到村头。上有祖母下有弟,家庭重担一肩挑,何日熬出头?<br/> 如今的上海少年,在厨房里见的只是蓝色的煤气火焰,哪里知道过去的穷人,为了把吃的东西烧熟,要起早落夜走几十里路砍柴挑柴!如今虽然食有鱼,出有车,但是,身居丽市休忘苦,谁识当年是樵夫!<br/> <br/>溪边放牧<br/> 我有两枚闲章,一曰“天台樵子”,一曰“螺溪牧童”。樵子负薪,以哭为歌,但是牧童生涯,却苦中有乐。那时的农家,牛是不可缺少的。春耕秋种是牛们出力的季节,忙过这两阵子,就是它消闲享乐的日子。我们小孩三五成群骑牛出门,到溪滩或小山上,让牛们自己吃草,牧童们就自寻乐趣。有时摘山楂,有时寻野果,有时采桑子,有时挖山芋。农村的孩子没有水果和点心,这些就是我们的美味。我们的冷饮是地底里冒出来的泉水,既凉又清,俯身吸之,以手掬之,也能快哉。<br/> 那时社会对于穷人是冷漠的,但大自然却给我们厚爱。我们一直享受着它的赐予。春天里茅草针是我们的零食。茅草开花前,孕育在肚子里的花蕊可以剥开来吃,像嚼口香糖似的,有点甜滋滋。我们就成把成把地拔来吃。春天还有野草莓,它是野茨开花后结的果,有点类似草莓,个子很小,只比衬衣钮扣稍大,颜色红艳,味道甜美,我们用草茎把它串起来,盘在草帽顶上,其高雅的风度决不亚于伊丽莎白女王礼帽上的红瑙珠串!夏天我们也乐。听树上的蝉鸣,田里的蛙声;烈日当头忽来一片乌云,绿荫底下偶尔凉风一阵。这何尝不是一种享受呢?富人有富人的享受,穷人也有穷人的享受。玉液琼浆我无份,清风明月不需钱。<br/> 童年的生活已经远去了,农村的生活已经远去了。在上海,原来的十个郊县中几乎见不到农田,华街丽宅把城乡连成一片。别说上海,就是在天台,种田的人也少了,经商的人则多了。虽是山区,早已没人砍柴卖柴了。城镇居民已经用上了液化气。农民不再以瓜菜代粮了。蜜汁山芋、蛋黄南瓜成了宾馆餐桌上的美味。社会进步了,但是苦中带甜的童年,如诗如画的故里,仍然是醒里梦里永远抹不去的记忆。今天早上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读书的学校,梦见教我的老师,醒来遂续成此文。 </td></tr></tbody></table>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8-29 19:58:4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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