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克非回忆录之三：到成都后的喜怒哀乐

褚留香

陈克非遗著




四、到成都后的喜怒哀乐

约在1949年12月初，我带同必要人员，由璧山乘车到成都（住春熙饭店）。据本部由渝迁来的办事处处长王锦堂告诉我：“总统、顾总长、阎院长等都于上月底来到了成都，计划在此来一个大决战，胜则反攻，败则退西康作长期奋斗，等到第三次世界大战再起。”我听了这个情况，也只有寄托在此了。
到成都当天（约在12月3日）的晚间，有人（是俞济时派出的外勤交际员，姓名不记得）来问我有无要事向总统报告，先行登记，候通知传见。我就托他回去为我登记。仅过一点多钟，俞济时就来电话通知：“明（12月4日）天上午九时半，总统在成都军校传见。”我得到这个电话后，虽经长途跋涉很感疲乏，可是由于神经紧张和要作思想上的准备，弄得整晚没有安心睡觉。
次日上午九时到了成都军校，先见到俞济时，他陪我到另一所房子（蒋介石寝室外的会客室），招呼我坐下。这个室内陈列着富丽堂皇的沙发地毯，也有暖气，不像逃难时景况。他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就进到内室去了。不一会，蒋介石穿着便服出来，我赶快站立起来，行了三十度的鞠躬。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向我注视，频频点头，鼻子里不断发出嗡嗡声音，低声说：“好，好，好，你坐。”坐下后同我作了如下的问答：
蒋问：“现在宋希濂到了什么地方？你们电台还有联系吗？”
我答：“宋从在南川见过以后，到现在将近半个月了，没有任何联络。在南川我同他是在无意中碰到的。他说要到涪陵去找钟彬。同道出发的幕僚和随从人员共不过十几个人，料想不会是真去涪陵，可能是另有他的打算的。”
蒋问：“你手里还掌握有多少部队，现在到了什么地点？”
我答：“我这个兵团只有两个军，第一二四军是宋希濂开的空头支票，实际上我能确实掌握的仅是第二军。从白马山主力部队被隔断后，到现在还未取得联络，判知在向西南（川、滇边区）转进。现在我手中所掌握的仅是司令部的几个特种部队和三个新兵补充团。据电台联系，这一部特种兵已到达遂宁附近，在向成都行进中。”
蒋说：“前据宋希濂在江口来电报，说第九师在黄草坝附近打得很好，这才算是黄埔教导团的革命精神。如果都能像第九师这样打，共匪不是不可消灭的。今后要特别注意对第九师这个部队的嘉勉和补充，这个是，这个是，这个是很要紧的。（蒋介石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要派一个比较负责任的官长，指定比较好的电台不断地呼叫他们、联系他们。如联系到时，指定一个年资较深的、指挥有方的师长暂时负那方面的责任。其他部队（包括宋希濂所辖）到达时，就要他们在成都附近县份休整，要严守军风纪。”
我答：“第九师这次在黄草坝同共军作战达三昼夜，颇有收获。该部官兵伤亡亦达三百以上，因距离远（约有百馀里的崎岖山路）伤运困难。左翼阵地早被突破，宋希濂给我几次电话，要我转电第九师全体官兵顾虑全局忍痛撤离，须有所舍，才有所得。最后我不下了一个绝对遵守的电令给该师，务必顾及全局，准抛弃一部装具，尽量利用骡马救护伤病官兵，不准任何借故拖延，并限二十四小时以内通过现在军部位置向江口转移。结果，还是被伤病之累误了时，隔断了，并影响到为掩护第九师转移而布置的第七六师和一六四师，以致也脱离了掌握。现在我想请总统准我到川、滇、黔边区去找寻我的部队和宋希濂的下落。”
蒋说：“在电台没有联络到以前，你还是在成都附近收容宋希濂所部加以调整。”说到这里蒋介石又停了一下，嘴里念着几个“这是”，眼睛转向俞济时说“俞局长，你同顾总长讲，凡宋希濂所辖部队，统归陈司令官指挥，并由其收容调整，可分令各部遵照。”转过头来又对我说：“要派人到各处收容和联络，如有什么困难可同顾总长说。”
我答：“是，是，是。责任重大，我当勉力为之。所顾虑的，除第十五军、第一二四军外，对其他各部素无联系，目前情况下不比平时，现在各部位置不明，自当竭力设法。遇有特殊困难时，当请示顾总长。对于部队的收容调整，我当本因时、因事、因人制宜的原则办理，请总统不用操心。”
蒋说：“好，好，好。”左手托到下颚，又摸摸胡子说：“你的太太走了没有？你有没有知道各军长他们的太太都走了没有？”
我说：“我的家眷没有走，现在都到了成都。家里有八十一岁的老母亲，五个儿女，两个侄儿。第十五军军长刘平的家属也没有走。”
蒋翻了一下眼睛，就转向俞局长说：“你要空运司令派一架专机把陈司令官的老太太同他的家属送到台湾去，其他各军长的家属这次要陆续调查运送，就照这样子办。”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以后有什么困难的事，可找俞局长或顾总长。”
我正想回话时，一个侍从副官，轻步走向俞济时低声报告，说阎院长到了。还没有等俞济时向蒋转报，就有一个身体矮小、头发苍白、穿着便服的人快步进来了。这时蒋看到这位来人就站立起来，对我说：“阎院长，你认识吗？”我就在他介绍的同时，向阎行了一个鞠躬礼，并说初次见面。蒋当时也将我的姓名职务，向阎作了介绍。这时俞济时对我作了一个手势，我就向蒋一鞠躬告退。
走出了会客室，俞济时约我第二天下午两点钟到他那里去商谈蒋所指示和交办的事。我在回程车中，心想，真是出乎意料之外，原以来这次晋见，是会受处分和挨骂的，谁料不但没有挨骂，反而受到嘉勉。不但没有受到处分，反而更被信任，把宋希濂的所部也归了我。尤其在这样的忙乱中，还关心到我的家属（派专机运送台湾），真是使我肝脑涂地，没齿不忘。
5日下午2时，我准时到达成都军校会见俞济时，他立即打电话请空运司令马上来，放下话筒，就很亲切地坐到我的身边对我说：“空运司令就来，同他商量一下派飞机运送你的老太太和家属的事情。”我说：“谢谢总统同俞局长在这样百忙中为我的家属操劳。”不一会从门外走进一位我认为不是那么平凡模样的军人，俞济时当时用快步上前迎接他，即对我们都作了彼此职务上的介绍。俞济时接着对空运司令说：“今天所以要请你来，是因昨天总统接见这位陈司令官交代下来的事，要我告诉你派一架专机运送陈司令官的老太太和他一家老少到台湾去。”这位空运司令就说：“当然应该遵办，不过在这三天内的空运都已排定了，都是照命令限期指定了的，恐怕要到8号以后了。”俞说：“运送这位陈司令官的老太太是总统亲自交代要办的事，务必请老兄设法办理，请你们两位直接商量好了。”这时俞即打电话给顾祝同，通话时，听到俞说：“我同陈司令官马上到总长那里来。”
我们到顾祝同那里（也在成都军校），我和顾作如下的谈话：
顾问：“宋希濂从南川，你从綦江走开以后，这一段时间你们电台有没有联络过？宋所辖的，现在还有几个部队，战斗力如何？”
我答：“宋从南川离开一直到现在，我的电台每天早晚叫呼，从没有听到宋电台的呼号。宋所辖的部队，据我所知道的情况是：（一）宋的司令部和直属部队特务团、通信营、工兵营、辎重兵团、兵站、汽车队等等原是拼凑起来的，很不健全，加以从白马山被袭击以后，受到很大损失，已为兵站司令罗文山率领，经过成都跑向西南方面去了，现在不知下落；（二）宋希濂直接所掌握的部队为一一八军、一二二军，这两个军都是新扩充的，从成立到现在不到一年。一一八军新任军长方暾的情况想总长早有所知。一二二军军长张绍勋已在鄂西被俘，部队所剩极为有限；（三）第十四兵团钟彬部的第十五军，第七十九军的情况概括如下；（1）第十五军（辖六十四师、一六九师、二四三师）原是由第二军派去的，1948年5月成立，到现在仅一年半，其中干部大都由第二军抽调，列兵由豫西地方团队编组起来。从南阳退守以后，一年多以来，在各地局部作战，伤亡数字很大，没有补充。这次在武隆附近作战，损失更大。现除六一四师（邱健部）从白马山被隔断后，尚未取得联络。（2）第七十九军在荆门附近地区被共军袭击后，几乎全军覆灭，军长方靖被俘。新军长龚传文虽经进行整理，亦未复元气，在鄂西转移时，又被猛烈打击，据传闻已溃不成军，现已陆续到达附近，有向刘文辉那方面活动的情况。（四）第二十兵团，就是我自己这个兵团，辖第二军、第一二四军，这两个军的情况概括如下：（1）第二军（辖第九师、第七十六师、第一六四师）是二十兵团的主力军，亦是在宋希濂所部的主力军。这个军的胜败，确是关系着宋希濂所部的存亡。从白马山被隔断失却掌握后，到现在止，尚未取得联络。现在我所掌握的仅是司令部几个直属部队，且亦残破不全，另外只有三个新兵补充团，须经一定时期的整训，才能使用。（2）第一二四军顾葆裕在江津过河时，尚见过面。实际上他受宋希濂直接指挥，到今天为止，还是不知他的下落，但他所存的力量，最多也只不过三分之一。以上所谈，就是宋希濂所部的大概情况。无论哪部，都须整理补充，才能担当任务。现在如果要哪一部担当战斗，都会成为泥菩萨过江的。因为总长问到职部的战斗力如何，我不能不据实报告。”
顾说：“昨由俞局长电话转告总统的意旨，宋希濂从川东转移后，到现在约有半月，即没有任何报告，亦失了电台联系，其所部统归你收容调整。”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我看，现在部队转移，通信已断，系统凌乱，指挥困难，要多派得力官长，向各方联络收容，地点可暂在郫县附近地区。”
我答：“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过我与宋的所部一向很少联系，我又资望较浅，收容调整，困难很多，请从长计议，最好另选贤能。”
顾说：“困难是难免要有的，等部队来到后，可责成各军、师自行调整。军、师单位可暂时缩小，军有三个师的可缩编为两个师，师有三个团的可缩编为两个团，准保留部队番号底架，士兵编并充实，要以能作战为前提。望你仰体总统意旨以身作则，克服困难，发奋图强。”
我说：“我当秉承总统和总长的意旨努力为之。如遇有自己不能解决的困难时，还请总长大力维护。”
顾说：“好，好。在他们部队没有到达前，可趁这个时间，作好准备，要有个腹案，以便他们来到时就按部就班地进行。关于原宋希濂所辖，统归你收容调整的命令和给宋司令部以及各军的命令，等一下你就可顺便带去，分送各部以免耽误。”这时顾转过头来向在旁的秘书低声地说：“你用电话问问他们我所交办的命令，办好了就送到这里来。”不久就有一位承办命令的人员拿着一大叠大号公文袋（我记得有给八个单位的命令），交给了那位打电话的秘书转交给我。
我很想把这一新的任务担负起来，力挽残局。约在12月9、10日左右，这些零零碎碎的队伍陆续到达了。据各部的实力调查报告和自己亲眼所看到的情形，真是好像乱麻一团，收容调整的打算，确是摸不到头绪。因此于12日上午到成都军校，想再去向蒋介石面陈底细，不料竟已人去楼空。那位一贯自称“励行总理遗教、服膺黄埔校训、不消灭‘奸匪’誓不甘心、不完成建国大业决不罢休的”的蒋总统，已于四日前（12月8日）飞往台湾去了。在莫可奈何的情况下，我只好再去找顾祝同总长，见面时，作了简短的问答：
顾问：“这几天来，你们部队的情况怎样？”
我答：“今天我到总长这里来，就是要报告这个情况的。12月7、8、9这几天到达的部队，据派出的联络人员和各军、师的实力调查报告，计有第二军的军直属队（残破不全），三个新兵补充团；第十五军的军司令部（不完整）和二四三师；第七十九军的残部亦陆续到达成都附近。据报他们有向刘文辉方面活动的情况。第一一八军约共三千馀人。第一二二军约一个团随第十五军行动。以上这些部队已到达成都西北和郫县附近地区休整待命，其他各部尚未取得联系。”
顾说：“未取得联系的部队，虽属不易联络上，但仍应多方设法。已到达的部队，应迅速着手调整。”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像考虑什么似的，才又接着说：“为了保卫成都打个好仗，‘胜于一而败于二三’乃是古之明训。因已决定将所有在川的部队，统归胡宗南指挥，已分令各部遵照，望尅日向他总部报告。对于部队一切情况，今后即可向他报告请示。”这时来了一位穿着军便服的人，经介绍得知为邓锡侯部的外交参谋长牛范九。
我看当时情景，顾祝同是打算什么都向胡宗南头上一推了事，已是心不在焉。我就只得说：“我一定竭力想方设法解决自己的一切困难问题，请总长放心好了。”顾就连说了几个好极了，好极了……随即站起来和我握手道别。
在这次从军校回程车中，同头一次相比，可是两样的心情了。心想：真是太出乎意料之外，这样举足重轻的一个国家元首，既说什么“不消灭‘奸匪’誓不甘心，不完成建国大业决不罢休”，为什么今天“奸匪”还未到，却先逃走呢？这与他激励将士的那些什么“同心同德，再接再厉，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以及什么“励行总理遗教、服膺黄埔校训”、“抱有匪无我，有我无匪，挽狂澜于既倒”等等冠冕堂皇的训词，岂不都是背道而驰的狗屁吗？愈想愈不对，真是如在闷葫芦中。但尽管如此，还是只有忠心耿耿地作如何尽忠报国的打算。只悔自己脱离了部队失去掌握，和恨部队未能脱离战场致被隔断，更气友军的战斗力太脆弱，致受牵累。今后该怎么办，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在吃午饭时，同桌有人向我说：“外界有很多传说：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等已联名通电起义了。又说蒋总统在8日乘飞机去台湾的那天，原要挟同刘文辉等一道走的，约他们在8日下午2时到军校会齐，而他们于那天下午1时就步行出城，佯作接客，躲过了特务的监视。”当时我也未加思索地说：“这恐怕是有意造谣吧。我今天上午在顾总长那里还看到邓锡侯的外交参谋长牛范九。如果他们真是联名通电起义了，牛范九还到那里去自投罗网吗？”不过这个传说毕竟也使我将信将疑，很久在脑子里盘旋着。

破马甲

想不出陈克非2个侄儿是谁，据我所知只有1个侄子，为什么他的自传里写有2个侄子？

褚留香

农民辛苦下，考证考证，哈

破马甲

刚晚上他的侄子的儿子给我打电话，他父亲没有兄弟的，所以也没有2个侄子之说，这个自传也难道有误？？？

褚留香

哎，可惜那时代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否则问问我外公应该是很清楚的，他们两家的家属都是住一起的，我外婆跟他们几个小孩都很熟悉。以前当故事听，现在要用了，却没地方问了，遗憾。

破马甲

我小时候都在陈的旧居里玩（不是现在保护的大院子，是以前陈克非孩提时代住的房子），在楼上的板壁上有一匹粉笔画的马是陈以前亲手画的，是陈在什么时候画的不清楚，应该有好半个多世纪的历史了，后来因老房子拆建了也就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