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陈远岸文/摄
吴其轺,今年92岁,抗战时期飞虎队队员,执行空战任务88次,击落击毁日军战机多架,被美国政府授予飞行优异十字勋章、航空奖章和集体荣誉勋章。其中飞行优异十字勋章以罗斯福总统的名义颁发,是很高的荣誉。
血战长空的岁月里,他作为中美空军混合联队(俗称飞虎队)5大队29中队的一员,曾在临桂秧塘机场驻扎了近1年。二塘、秧塘、李家村,这些地名吴老先生至今依然记得很清楚。11月中旬,他委托小儿子吴缘来到临桂,将一批珍贵资料送给该县历史文化陈列馆保存展览。
感念于吴老先生的真情与厚爱,11月23日,临桂县特地派代表到杭州看望他,送上了祝福和慰问。记者随行时看到,吴老先生坐在轮椅上,耳朵背,说话也不顺畅,但倾听谈话时经常警觉的眼神以及与人握手时爱展现强大手劲的得意,给人感觉———廉颇虽老,尚可一战!
“老爸,他们从临桂秧塘来看你了。”吴老嘟囔了一句:“太谢谢了!”
看望吴老那天正好寒流刚过,冬日阳光普照,灿烂温暖。去吴家的路上,慰问组买了一大束漂亮的康乃馨和百合,还买了粉红色的包装纸把带去的礼物包好,并写上“祝吴其轺老先生全家幸福安康”。花店的老板好奇地问是送给谁的,得到的回答是“送给一位英雄”。
英雄,这个称呼吴其轺老先生受之无愧。1941年他从杭州笕桥空军军官学校毕业,加入国民党空军第五大队,驻守芷江机场。1943年他被编入中美空军混合联队,共参与88次空战,作战时间800多小时,击落日机6架。
走进吴家,只见吴老先生坐在轮椅上,精神很好。吴缘凑近他的耳朵说:“老爸,他们从临桂秧塘来看你了。”他嘟囔了一句:“太谢谢了!”
吴缘“翻译”给大家听,一屋子的人开心地笑了。临桂县委常委、副县长、宣传部长刘鹃说,感谢您为国家和人民做出了巨大贡献。
吴缘说,2005年父亲中风后记忆力衰退得厉害,但提到桂林,二塘、秧塘、李家村等地名都说得出来。之前记忆力好的时候谈起打仗,他记得被日机击落了3次,第一次就受了重伤,被打断坐骨神经,导致左腿血液循环不良,一直到现在,从小腿到脚都是乌黑的。
那是1941年6月22日,吴其轺在成都机场,敌机来袭,他与战友驾驶毫无作战能力的6架教练机往广元疏散,途经岷江快活林一带时与4架日本神风战机遭遇。在离江面40米的高度,吴其轺被击中落水,臀部、腿部多处受伤,被飞机扣在水中。
日机担心中国飞行员没死,又俯冲下来扔了一串炸弹。吴其轺臀部中了4发子弹,昏了过去,当地百姓划船将他救起。1942年,国民政府发给吴其轺二等三甲伤残军人证书。
伤好后,吴其轺被选为空军轰炸与驱逐总队队长徐康良的英文翻译,他却向徐强烈要求重回蓝天。当时中美空军混合联队要成立了,徐同意让吴其轺试试看,他得以重驾战机。
2005年吴老接受《人民日报》采访时说:“国家培养我不容易,刚刚能用的时候就受伤了,我不可能放弃的。”
凭着过硬的技术,其他两次驾机被击落,吴其轺都没受伤。1944年他的战机被日军防空炮火击中,机身、机翼中了20余弹,他驾机硬是穿过日寇层层防空炮火网,摇摇晃晃地飞回了芷江机场。1945年他的战机引擎被击中失灵,迫降在一条小溪的沙滩上。
吴缘告诉慰问组,去年有一位空军军官慕名而来,听了父亲的经历后说,不要说飞机被打下来,就是出点故障迫降下来,飞行员都不太敢再上天。他被打下来3次还能再飞,是空军里的奇迹。
见证日本投降的历史时刻29年申请补发勋章的心酸
吴老现在耳朵背,说话也不顺畅,只言片语而已,不能长篇大论了。但他倾听谈话时,眼神专注甚至可以说是“警觉”,想到什么就抢着要发言。听记者提到受降仪式,他用力跷了一下大拇指:骄傲,不仅为自己,更为祖国和人民。
1945年9月9日,中国战区日军投降签字仪式在南京举行。中国战区日本投降代表、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解下所带配刀,交由参谋小林浅三郎双手捧呈给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的特派代表、中国陆军总司令、陆军一级上将何应钦,然后在投降书上签字。
吴缘告诉慰问组,父亲驾机负责送何应钦来南京。受降仪式时,中美空军混合联队5大队的分队长吴其轺,带领他的全体队员坐在会场的第一排,是他一生中最光彩的时刻!
受降仪式约20分钟。2007年吴老接受北京作家方军的采访时说:“这20分钟的精髓,贯穿了我的一生,影响了我的一生,升华了我的一生。”
精髓是什么?他回答:“中华民族是不能战胜的,正义的力量才是永恒的。”
抗战胜利后美国政府表彰飞虎队队员,参加空战25次的获航空奖章,50次以上的获飞行优异十字勋章。吴其轺执行空战任务88次,被授予飞行优异十字勋章、航空奖章和5大队29分队的集体荣誉勋章。其中飞行优异十字勋章以罗斯福总统名义颁发,是很高的荣誉。
1948年,吴其轺在3000多名空勤人员中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美国空军大学战术系,1949年学习结束后到了台湾,已是中校军衔。吴其轺的父亲托人捎去家书,希望吴其轺跟共产党走,回大陆建设新中国。于是,吴其轺冒险辗转香港回来,在北京的南苑机场当教官。
1950年镇反运动开始,吴其轺未能幸免,4年后开始了长达20余年的劳改生涯。抄家时,他的全部奖章和飞行记录被没收,好似一生的奋斗就此一抹而去,他不甘心。
改革开放后,1980年吴老和美国战友恢复通信联系,他问美国空军能不能补发那三枚勋章?鉴于当时的中美关系,美方没给明确答复,只说办办看。
从1980年开始,吴老每年写信给美国政府申请补发勋章,2005年,他中风后就由吴缘代笔。记者在吴家看到了今年6月3日的一封信,信里说:“自知在世时间有限,最后的心愿就是,离开这个世界前再见到激励我一生、让我坚强活下去的三枚勋章,它们是英勇自豪的象征。”
今年10月29日,92岁的吴其轺终于收到美国政府补发的飞行优异十字勋章和航空奖章。吴缘告诉慰问组,父亲不在乎钱,只看重勋章,这是他在抗战中作出的贡献得到了盟军的认可,是他的生命。拿到勋章时父亲的手在抖,当时记忆力已经很差,勋章来得太迟了。
值得一提的是,11月中旬吴老的一批珍贵资料捐给临桂县历史文化陈列馆时,勋章也带来展览了几天。吴缘说,这是它们首次公开展览。临桂何其幸运。刘鹃代表县委、政府邀请吴老重游故地,看看战斗过的地方,“没有你们当年出生入死,就没有我们今天的临桂县。”
光荣历史,吴老竟尘封了51年“过去就算了,没死就是最大的幸福”
吴家的飞虎队气氛很浓,四面墙上是吴老的照片,从年轻时英姿勃发的戎装照,到老了与飞虎队老战友的合影都有。家里养了一只拉布拉多犬,皮毛油亮水滑,吴缘说空军都爱养这种犬,父亲年轻时也是。对父亲的过去,吴缘说得头头是道的,其实他也不过了解了4年。
你能相信吗?从1954年被错误关押开始,吴老封口了51年,对至亲也不例外。
2005年以前,吴老对妻子裘秋瑾和两个儿子从来不提自己打日本鬼子的往事,只说从台湾回来,以前是一名飞行员。吴缘对慰问组说,妈妈非常伟大,1954年3月起父亲被错误关押,6月她到劳改农场和父亲结了婚。父亲劳改20年,她独自抚养小孩,过得非常苦。
吴其轺的英文很好,却没有机会教两个儿子,因为他在劳改农场里,不和孩子们住在一起。裘秋瑾女士说,丈夫劳改时家里经济拮据,吃饭都成问题。大儿子功课很好,但考大学政审不合格,考了三次都没被录取,小儿子下农村蹲了6年。作为历史“反革命”的儿子,很苦的。
1954年3月18日到1974年9月18日,吴其轺老先生整整被关了20年又6个月。其间他没有荒废时光,写了本《发动机制造原理》,可惜不让出版;在石料厂劳动时研究起矿石,还制作了古生物标本。吴缘把标本盒拿出来给慰问组看,上面的中英文标识一丝不苟。
从劳改农场里出来后,吴老找不到工作,就踩三轮车为一家手套厂送货,一踩就是6年。1980年,63岁的他被平反,就退休了。这时他在劳改农场里琢磨的矿石研究派上用场,马上被浙江大学地质系聘为技术顾问,干到80岁才回家安享晚年。
2001年,飞虎队援华抗日六十周年纪念会,他被邀请去北京,家里人才知道他是飞虎队队员。2005年是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大批媒体找到吴家,家里人才知道吴老过去的荣光。
接受《南方航空杂志》采访时吴老说,你一定要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来写,我这辈子没有什么功劳,也没有干对不起人民的事情。当年他获得了中共中央、中央军委颁发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
吴缘当时在浙江电视台工作,媒体来采访吴老,家里就叫吴缘回去,因为有些事情老人不敢说,要儿子在场。有些事情吴老想不起来,会叫儿子去拿他的日记。吴缘才发现父亲保留了60本日记,记录在劳改农场里每天的情况,向政府交代的内容就是在国民党空军里的经历。
2005年底吴老中风,身体差了下来,吴缘辞去工作照顾他,因为一般的保姆扶不起高大的吴老。别看吴老现在瘦弱,身上还有肌肉呢。记者发现他最大的乐趣是与人握手,比谁的手劲大,如果对方被捏痛了呼救,他就非常得意地笑。
记者问吴老对以前受的苦还有什么印象?他说:“过去就算了,没死就是最大的幸福。”
遵照老人的意愿,这两年吴家陆续把许多珍贵资料捐给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芷江飞虎队纪念馆和桂林临桂县历史文化陈列馆。“老人觉得这样比留在家里好,让更多人了解抗战时期中国人的精神面貌,了解中美两国人民合作打击日本鬼子的过程。”吴缘说。
临桂县将在秧塘建一个飞虎队遗址纪念馆,吴缘表示将继续整理家里的资料,相关的都可以捐给临桂县。他还提供了好几个依然健在的飞虎队老队员的联系方式,便于临桂县进一步收集文物资料。
历史不该被忘记,英雄更该被好好地珍念。
以上文章转自《桂林晚报》2009年12月1日:
http://press.idoican.com.cn/detail/articles/200912016060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