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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止的天台城(5):角落头·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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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8-7-17 09:36: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角落头

    天台城里住着各种各样的人。新城里人,旧城里人,老城里人,老老城里人,外乡人,洋人,隐者,道士,和尚,尼姑。做买卖的做手艺的扫地的捡垃圾的,在单位里的在工厂的在洋人工厂的在银行的在公司的在学校的在寺庙的,非法的合法的。天台城很热闹,热闹的是这些人和事。
    比如说那收垃圾的吧。收垃圾的都半是山上来的。寄住在城里,为的是让小孩能在小城的小学里念书,这样将来有个好前途。有的是新近从山上迁下来变成城里人的山哈人。他们不像以前喊着嗓子收垃圾,现在改为用喇叭了。喇叭按一下,就喊,“纸壳鞋爿废铜烂铁有卖啡。”用的是天台话,自然天台本地人能听懂,那些在天台打工的外乡人就听不懂了,得要有个适应过程了。手拉车也改为三轮车了。一切都与时俱进了,或许连垃圾都跟着与时俱进了。
    收垃圾的在新弄堂里转,“纸壳鞋爿废铜烂铁有卖啡。”有妇人从高墙里出来,把一大叠纸箱给他。妇人跟收垃圾的讨价还价。
    “前面来收的一毛六一斤,我都没卖,看你老实,卖给你一毛一五一斤。”“垃圾贱货,没钱赚,一毛钱一斤吧。”
    “这么不爽快,不就五分钱!一毛五一斤。下次都卖给你。”
    “你也知道,这个没钱赚。”
    “那就一毛四吧。否则我就不卖了。”
    “最多只能一毛二,否则就算了。”
    最后,妇人卖给垃圾的一毛三一斤。关上门的时候,还嘟囔了一声“真小气。”
    收垃圾的喇叭在新弄堂里中气十足的喊着,“纸壳鞋爿废铜烂铁有卖啡。”有小从一个银漆大门里出来。把一对破鞋给他。也不问价钱。收垃圾的称了称垃圾,从兜里掏出塑料纸包的钱,给了小孩。小孩很有礼貌的说谢谢叔叔。收垃圾的目光变得极其温和,说,“小佬人,很懂事。将来有出息。”
    小孩子进了门,收垃圾的听到里边有妇人说。“真乖,现在知道这些没用
    鞋子也有用了吧。”

    收垃圾的在老弄堂里转,有个教书先生模样的斯文人出来,给了他一大叠本子。斯文人问:“多少钱一斤?”

    “一毛钱一斤。”

    “你每月能赚多少钱,你看这些多不值钱啊。”

    “不捡垃圾,也没地方干活。就这捡垃圾的,还很竞争呢。”

    “什么都涨价,破烂到没怎么涨。你就不要给钱了,我就送给你吧。”

    “不行,钱还是要给的。”
    垃圾人如数给了斯文人。斯文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气。

    收垃圾的在老弄堂新弄堂里转悠,有个年轻男人出来,给了他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年轻男人说,
    “师傅,不要钱了,你拿着。”
    “我要给钱的,怎么能白要你的东西。”
    “都是没用的东西了,又舍不得扔,给你刚好。”
    “还是要给钱的。”
    “师傅,就给你吧。”
    收垃圾的还是给了他钱。年轻男人说,“师傅,你相不相信,这年头,我们迟早都会变成了垃圾了。”
    “小伙子,你有出息,你不要这样讲。”
    “我都是没有用的人,还不如垃圾呢。”
    收垃圾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说几句宽心话离开了。

    收垃圾里在新老弄堂里转,喇叭里喊着“纸壳鞋爿废铜烂铁有卖啡。”于是,有人开门,出了又进去。把天台城里的以前是新东西现在是旧东西的给了收垃圾的。弄堂七弯八弯,喇叭的喊声也是七弯八弯的。

    比如说那卖豆腐花的。卖豆腐花也不再用嗓子喊了。以前跳着板箩担子卖,现在改为三轮车了。卖豆腐花的,在新老弄堂里转悠,喇叭里喊着“卖豆腐花卖豆腐花。”
    是个女声,嘹亮清脆,唱山歌似的。又是天台本地话,外地人想吃豆腐花,只能熟悉了这声音才能吃得到。

    有妇人从门里出来。“卖豆腐花,我要买。”

    “卖多少。”

    “你这豆腐花怎么做的啊。新鲜吗?”
    “当然新鲜,又干净。你是第一次吃我这豆腐花吧。”
    “没有啊,每天都有人卖豆腐花。他们都很好吃。”
    “我的豆腐花,包你满意,不好吃,不用钱。”
    妇人给了钱。卖豆腐花的喇叭继续在弄堂里唱山歌。

    门开了,一群正在打麻将的男人。

    “来四碗。”
    “拿四个白口碗过来吧。”
    “给你,这是钱。不用找了。”
    “这多不好,那就谢谢了。”

    “门我来关,你们今天都发财。”
    门关上了,“
听起来像唱山歌一样,天台豆腐嫂声音就是一流。碰!”

    “卖豆腐花卖豆腐花,”
    声音在弄堂里唱山歌。

    有人从门里出来。“豆腐花来一碗。热死了。”

    “豆腐花刚做的,也是有点热。”

    “这年头,什么都热,连豆腐花都热。”

    “大哥,豆腐化热得好吃。”

    “谁不知道豆腐花热得好吃,这年头,谁都说自己的好。”
    门关上,“这年头,连天气都要那么变态。烤焦了。”

    “卖豆腐花卖豆腐花,”
    声音在弄堂里唱山歌。
    门开了。有位貌美的姑娘出来,“大姐,来一碗豆腐花。”
    说的是普通话。


    “大姐,你的豆腐花真好看。”

    “不单我的豆腐花好看,天台城的豆腐花都好看的。”
    卖豆腐花的用天台普通话回答,说起来就像吃生的豆粒。

    “大姐,天台城也有不好看的。我就受过欺负。”

    “哪个地方都有不好看的,天台城还是好人多。”

    “天台话怎么像小时候吃的炒豆,硬梆梆,脆脆响。”
    “天台话好听。多吃炒豆制品好噢,多吃豆腐花。”
    “天台地方那么秀气,人可不秀气,我说是豪爽。”

    “人也秀气的,我们这里的姑娘秀气小伙豪爽。姑娘,如果你做天台媳妇,那可是很有福气的。”卖豆腐花带着骄傲的语气夸起自己人来。

    “大姐真会开玩笑,天台小伙子好,我就嫁。”
    门关上,“天台人,豪爽是豪爽,但也不好惹。姑娘还是没我们那里漂亮。”
    “卖豆腐花卖豆腐花,”
    声音在弄堂里唱山歌。
    门本来就开着,是一个古旧的四合院,里面唧唧咋咋的,很是热闹。

    “好久没看到你出来卖了,最近可好。”
    一个五十岁的老太说着。

    “小孩考高中,就照顾他了。你们什么时候搬迁呢。”

    “我们家孩子也要靠高中,我就随便她了,管也管不住。快要搬迁了。”
    一个中年妇人斜着眼说。

    “我们家孙女不用管,自己爱学习。说到搬迁我就要气。一把老骨头了,还要没地方死。”
    老太反驳。

    “大妈莫生气,搬迁的事是政府的事,我们作不得主。这是没办法的事。小孩子念书好不好,可是个有办法的事。女孩爱学习,男孩子才管不住。我不看着他,重点中学考不上。我可不想让他跟我做豆腐。”
    “我们家孩子学习是好,就是不听话。做豆腐能赚大钱。超市里开始卖豆奶了,也就是豆浆。”中年妇人说。
    “孩子是难管,世道变了,小孩不像我们小时了。超市里还卖豆浆,怎么卖也没你做的豆浆好吃。超市的名堂就是多,实际上都是一样的。我还是喜欢去菜场。”老太说。
    “大妈过奖了,超市什么都卖。我们这些人生意难做了。”
    “超市里的豆浆确实没你的好吃,都是那些时髦人在赶时髦。他们也不想想水南水作坊是全国有名的。不行的话,你也开豆浆店,专门豆浆店,叫人起个时髦的店名,生意管好。”
    中年妇人说。
    “这世道变化太快了,我跟不上了,只能看我儿子的本领了。”
    卖豆腐的碰到生人套近乎,碰到熟人谈家常。碰到半新不熟的人就问声好。
    “卖豆腐花卖豆腐花,”
    喇叭声音嘹亮清脆,像那唱山歌似的。

    天台城里太多人了,怎么说的完呢。弄堂里去了卖豆腐花的,又来了卖酒娘的。去了卖酒娘的又来了卖桃子李子的,去了卖李子的就来磨刀的,哦,我说错了,现在没有磨刀的了。去了卖李子的来了补碗补锅的,哦,我又说错了,现在没有补碗补锅的了。这些小买卖的的人每天会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出现,有的人几个月没出现,突然又回来了。

    有的人的时间就像麻线那么乱,你猜不到他们出现的时间。就像住在这弄堂里的人一样。有人晚上上班,白天睡觉,有人白天上班,晚上睡觉。有人早晨起来做健身,有人还在被窝里睡懒觉。这样说来,傍晚是人们都醒着的时候。


    傍晚是天台城人都醒着的时候,但是,太阳却要下山了。没关系,每个时段都有每个时段的美,有人望着天边那变幻莫测的晚霞,心里边这么包容全世界地想着。

    你站在桥头上看着晚霞在天台上演绎着各种姿态,形状变得太快,你想好好抓住一只狗一只马甚至是那最简单的一个云团,都成了奢侈的事。在那静止的幽幽的青山上,晚霞一会儿变成这个一会儿变成那个,像那舞者在舞台上的姿态,像那演员在舞台上的演绎的故事,像那运动地人在地面上,像那盛开的白莲花开在莲台上,像那生活在人世间的变迁,像那小城在社会的百相。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那青山的虚静,才成就了晚霞火烧云的名堂。看着看着,你会心的笑了,这使你想起观音堂观音的微笑。于是,你又会心的笑了。
但是,你也不知道这笑是什么意思,苦涩的还是无奈的还是开心的还是超然的还是。。。。。。。谁知道呢。



尾声


    天台山云雾缭绕。七十二片莲花瓣金光闪闪。

    天台山上有个村庄。

    天台山下有个小城。
    村庄小城石头变,变成莲花金灿灿。金灿灿,笑开脸。脸花花,花到墙龙头,龙头拆抬阁,抬搁扮小旦,小旦念小生,小生考状元,状元郎,搬新房,新房漏水勺,水勺敲水缸,水缸养蛤蟆,蛤蟆变姑娘,姑娘翻墙,翻倒大梁,大梁跳大神,大神敲铜鼓,铜鼓拉屁,拉到皇帝。皇帝拍掌,掌到螳螂,螳螂打拳,打倒朱栾,朱栾脱落塘,生个小和尚,小和尚念经,念来观世音,观世音打磕冲,打倒老鼠洞,老鼠爬墙,爬到员外家,员外嫁囡,囡轿翻,翻来覆去石头变。(注:此童谣是水碓原创,不是天台童谣)
                                                本章完
                                                 水碓写于他乡2008年七月



[ 本帖最后由 水碓 于 2008-7-20 05: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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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8-7-17 15:50:48 | 只看该作者
平实的文字述说着平凡的世界,我们这些平凡的人在这个平凡的世界中生活着,也就是这些平凡的人们创造了和创造着厚重的历史。

流行的集体回忆追忆着那方似水年华的水土,感谢楼主,让我想起那年一个人在午后的阳光下,捧着 路遥的那本《平凡的世界》在天中后面的橘林中里的那次感动阅读和无声的哭泣。

感动常常是因为真实。

[ 本帖最后由 汪秋雨 于 2008-7-17 18:29 编辑 ]
板凳
发表于 2008-7-17 15:52:55 | 只看该作者
尾巴上的原创童谣不错,有味道。天涯上有个各地童谣贴子呢。
地板
发表于 2008-7-17 16:02:11 | 只看该作者
咯咯收垃圾...价钿好商量,秤锤有两摘(只)...
5#
发表于 2008-7-17 17:22:06 | 只看该作者
2楼,《平凡的世界》作者应该是路遥吧。
6#
发表于 2008-7-17 17:38:17 | 只看该作者
外面的人都思乡,总觉得家乡好。但真倒了家乡,又会觉得无处可去。儿时的伙伴都上又老下有小,大家都忙着。不象小时,三五成群的在街上闲逛。可以光着胳膊在马路边乘凉,听山海经摆龙门阵。有时可以发发呆,看看璀璨星空。过去的记忆随着建筑的消失和故人的消逝而变得模糊,我已经有些记不起来儿时的天台城了。只是觉得很小很喧闹但又很静谧。
前两天看《南方周末》,里面有说香港承载集体记忆的老建筑在拆迁之前需要征询大众意见,所以他们许多码头如皇后码头即便已经失去实用价值还是保留了下来。而我们的集体记忆已经几近没有,我们曾居住的老宅院、走过的石子老路,读过书的学校,乘过凉的大树,都了无踪影。取而代之都是些形象工程。
看到这文章,发发感叹。再过若干年,我们还是会感叹。人总在不断的回忆。
7#
发表于 2008-7-17 21:00:51 | 只看该作者
读楼主的文,对老城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8#
发表于 2008-7-17 23:20:28 | 只看该作者
如今的我也成了流浪的拾荒者
9#
发表于 2008-7-20 20:23:01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1# 的帖子

越来越美,顶一下
10#
发表于 2008-7-20 21:22:35 | 只看该作者
哈哈,希望有机会听听楼主用乡音念念这首原创的童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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