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一代”文学创作潜流略述
(作者:陶磊)
题解
本文标题中所称的“80一代”,正与“70一代”的所指类似,即于上世纪80年代出生的写作者们。固然用出生年代划分作者群落未必十分严谨科学,但一时之间除此称谓似无更为贴切者,究其原因,是这些作者虽特点取向各异,但又由于尚处在一个逐渐成熟定型的过程中,除了给他们贴上“八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在文学领域的代表”这一笼统标签,很难用具体化的表述对他们进行一目了然的划分。也正是由于这种“尚为完善定型”的特征和随之而来的不确定性,使得选取这样一个课题未免给人操之过急甚而小题大做之感。然而笔者深信当前对此课题的严肃探讨不但并非标新立异,甚至反有亡羊补牢之感。至于理由,也正是本课题的现实背景:
上世纪末以降,随着文艺市场化的高速发展,大众阅读口味的指向作用日显重要。出版业者以市场的名义对写作者施加影响,这一影响不但涉及到写作者创作的内容、形式与基调等,甚至对写作者本身都具有一定取舍作用——换言之,出版者以他们口中的“读者当前的要求”与“可以预见的未来的阅读要求”的名义,行使着决定哪些作者为“可见”或“不可见”的权利。除了极少数“功成名遂”的特例,采取漠视大众口味甚而闭门造车态度的作者,渐渐被压制于一种“不可见”的状态——即使其在艺术上达到了相当成就。相对地,那些在传统文学观看来,不值得一读,甚至连其身份是否“文学”都值得商榷的作品与其作者,却经常性地先被出版社推荐其身份,继而被大众确定其地位,以正儿八经的文学面目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于是,出现了一种“可见”的写作者从“专业人士”群落渐渐向文学上的“边缘人士”群落扩散的现象。而八十年代写作者起初被拉上出版舞台,也正是这种扩散大潮的一部分。从出版业界的角度来看,推出八十年代写作者的初衷,是因为“年幼”是一个卖点,这与“美女”、“身残”、“单亲”、“零距离”等等同属一个层面。对于这一系列由于“卖点”而产生的出版现象,文学评论界的一贯态度是漠视或者至少是延迟正视。无论这是出于一种矜持操守还是反应迟钝,都不是本文所关心的。本文并无意提倡文学评论者对所有出版业界的动态都做出最及时和最认真的反应。之所以要在这里将“八十年代写作者”,这一现阶段还仅仅是因为“年幼”而引起人们关注的文学现象,加以认真的解析,其原因不是对于市场现状的单纯膜拜,而是对于未来的一种忧虑。
“年幼”本身即是一个对“未来”具有强烈预示意味的词。“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作为一种训诫甚于一种总结。绝大多数的情况下,人们乐于看到任何领域的后继者及早地出现在相应的舞台上,并且相信这种“早”是一种好事。不单与文学和出版相关的专业人士,普通大众也抱着类似的心理,把这些年幼者看作是“八十年代作者”的先锋。也许若干年以后,最终在文学史上留下痕迹的“八十年代作者”们,和现今出现在人们面前的这批孩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这些“少年先锋”们所做过的尝试以及他们所受到的待遇,不可避免地会对“80一代”最终在中国的文学史上留下什么样的形象起到很大的作用。因此,对于这些作者和他们的尝试,评论界的了解有多少,以及对之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不能不说是一件关乎未来的大事。如果任凭出版市场及其御用媒体对这些作者指手画脚,或者只用敷衍了事的态度偶尔捧场,间或提出些不痛不痒的批评意见,就等于是在“将未来一个时期的文学话语权拱手相让”这条路上主动迈出了第一步。对严谨治学的专业评论界来说,当下的文学话语权已经出现不稳固的现象,难道到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发言的范畴真的要被彻底局限在那些对普通作者来说是“不可见”的作品上吗?
固然,每一代作者都有他们的“少年先锋”,他们受到的关注历来很少,在文学史上留下的记录也许最多仅仅是一两句话。也许不应该只因为这几个先锋比之他们的前辈们,有更好的“出镜率”,就对他们另眼相看。毕竟稚嫩与成熟的差距是明显的。只承认当下现状,不以“可能性”为指针,也许才是“严谨”的一种体现。然而,另一个事实不当被我们忽略——“年幼”的不仅是这些作者,还有阅读他们作品的读者。
这一事实的实质意义在于,从在阅读领域的表现和影响力来看,80一代“少年先锋”的读者们,远远比过去任何时代“少年先锋”们的同龄人们要来得重要。这种重要,体现在阅读能力本身,以及购买阅读权的消费能力上。有关阅读能力,在本文中会另行论述。而关于消费能力,则显而易见——在中国迄今为止所有当过孩子的人里头,当下的孩子最富,而且当下的孩子比过去的孩子富有,其程度超过了现今的成年人比过去的成年人富有的程度。笔者不是学经济的,无意量化这一现象,或者探求起成因。但笔者不能不提出这一事实所造成的后果——社会整体审美倾向的年轻化。
社会的审美倾向,很大程度上是由消费力分布决定的。二十岁左右年轻人的消费力暴长,使得他们在决定社会的审美标准一事上具备了更大的发言力。任何人文领域都避免不了这一事实的影响。以大众娱乐业为例,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中国,其十六七岁孩子的消费能力决定了他们只支撑得起“小虎队”一支同龄偶像;而到了本世纪开始几年,消费力大有增长的同龄孩子们,支撑起了数以十几的20岁不到的演艺界明星。阅读领域的情形虽然与大众娱乐业有区别,但是任何年龄的人都对同龄公众人物——包括作者——抱有好感是公认的。于是,如果笔者是一名出版社的市场部经理,则结论已经很明显了——对“80一代”写作者当然要好好研究,因为他们的后面站着“80一代”消费者这一强大的后盾。
然而,笔者并非什么市场部经理,而是一名中文系的学生。虽然笔者对文学、对文学文化评论知之甚少,但从来都力求以严肃评论者的立场思考问题,并为自己能够说出一句含义模糊的“我们”甚感自豪和满足,似乎无数勤力治学的师长就站在自己身后。
于是在题解部分剩下的唯一也是最重要的问题:“80一代”读者在阅读领域的强势地位,是否能够视作我们研究“80一代”作者及作品的重要理由——尤其当“我们”并非出版社市场部经理时。
"读者的地位”,尽管这并非是传统的文学评论所习惯涉及的问题,但是笔者认为这理应被纳入我们的思考范畴。我们往往以“读者”二字模糊地涵盖包括从小说到报告文学的所有文字的阅读者,似乎他们全无差别,不值得去关心分析。实际上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是怎样一大群人,他们之间的差异有多么巨大。将注意力集中在文本上,而对其他一切背景信息,尤其是读者的具体取向视而不见,似乎成为了评论界的一种操守。笔者无意探讨文学评论应该给自己划下多大的圈子才能够自足,只希望能够引起一种思考,即:这样一种“操守”,有几分是因为原则,有几分是因为任务过于复杂而畏避,有几分是因为认为研究读者是出版社市场部职员的事、“此事可鄙”?无论笔者怎样考虑,后两种因素的可能性都挥之不去,而它们各自都有一个近亲,一名“怠惰”,一名“偏见”。而为了避免任何有关怠惰和偏见的嫌疑,哪怕仅仅是嫌疑在自己身上出现,笔者决意将这条理由,列为研究这一课题的最重大理由。
值此商品化横扫一切之际,笔者对一些信条始终坚信:读者不仅仅是消费者,他们还是阅读者;他们不仅买书,他们还阅读。所以当出版商为了赚钱而根据读者的情况,评价甚至取舍作者时,我们为了“说话”,也不应当袖手旁观。即使我们不想或不屑在这种场合下说话也不得不如此,因为这是我们的责任。
大凡论文,除课题之现实背景而外,均有“学术背景”一节,举凡前人之成果,师长之建树。而笔者此文,因上述原因,在此节文字上无物可写。既然所写课题,自身之合理合法尚需辩护,又哪里会有可以师从的先人,可以因袭的轨迹?图书馆中,除了前辈大师的文本,时时让我辨认出师法他们的作者,简直找不到任何可供借助的资料。于是学术背景只有空白而已。
脱略了这段文字,其效果是压力远大于省力,即使加上“潜流”二字,也丝毫不能减轻。笔者原非狂然不知所畏,在决定选择这一课题时,不是没有想到这种窘境。然而依然勉力为之,只因一则自己算是“80一代”作者群之一员,虽叨陪末座,亦能管窥一二,80一代之精英之代表,之所善之所缺,可以说略知大概;二则对于这个课题,自己始终保有“责任所在”的感受,希冀这种诚意和关注,可以弥补学力上的不足。
是为题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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