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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福寺,别寻松竹憩禅房
2014年夏天的一个下午,一位在洪畴镇打工的安徽后生,在资福寺前的枫树下发现了一块残碑,上面刻着二十来个字,可是他感到这是一块非同寻常的残碑,他立即找到镇上的戴均楚,二人捧着残碑来到县城的博物馆。经过专家考证,这是宋代参政贺允中亲书的《资福寺尚书省牒》的残碑。
一
洪畴镇南面有一座山,叫“寺后山”,也有人称“蝙蝠山”,因为拱耸的山峰,如一只张开翅膀的蝙蝠。山脚下有一座寺,寺名“资福寺”。在所有的天台山史志中,都记载了这座寺的始建年代:“三国赤乌二年,公元239年”,寺名“清化寺”,这是史志中有文字记载的天台境内最早的一座古寺,比智者大师在天台山创建的第一座寺院修禅寺,整整早了三百三十多年,这一年,孙权为高道葛玄在天台山建造了第一座道观,名为桐柏观。 东汉时,《大乘》《小乘》经多部佛经译成中文在中国流传,大江南北,佛教如是三月的山花,迅速烂漫起来。江南一带的河岸小径上,出现了一些穿着僧袍的僧人。也就是资福寺创建这一年的赤乌二年,有两座在中国佛教史上十分有名的寺院开始出现。东吴太子傅阚泽说服孙权信佛,在建邺,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建起了东吴的第一座寺院“建初寺”,几乎同时,太子傅阚泽则将自己在慈溪的宅院无偿献出,建起了“普济寺”。 在天台东南一隅的谷口,这座古寺的出现显得十分的神秘,何人所为,史书上没有文字记载。寺前有一条从山谷流出的小溪,名叫砚溪。溪水源于临海境内的山中,从这里流过,一直流至三门而出海。寺前耸立着一座山,名为象鹞山,象、鹞形成了这座山的特色,它逶迤如是巨象,而至寺前山峰则如是即将起飞腾空的鹞。砚溪流过一大片裸露的石床,当地人称“岩板”。溪水在宽阔的岩板上,扬扬洒洒,因此,人们对砚溪东岸的资福寺,称之“岩板寺”。宋治平三年,公元1066年,清化寺改名兴化寺。 二
宋隆兴元年,公元1163年,年近古稀之年的参政贺允中,来到兴化寺对面的象鹞山,建舍隐居。在此之前,他隐居于万年寺前山丘,舍名为“膝抱”。听着悠悠的寺钟,喝着山上的泉水,他写下《应心泉记》。 这位出生于河南汝南的贺大人,走过了一条极其平顺的仕途之程。北宋政和五年,24岁的贺允中中了进士,后任太常少卿、福建路转运副使、吏部尚书、绍兴二十九年(1159),贺允中升任参知政事,复以资政殿大学士、左通议大夫、京都参知政事,退官后的贺大人没有回故里河南,而是举家迁徙到台州府东湖岸边居住,后又转辗至天台山万年寺隐居。 从县西北的万年寺到县东南的兴化寺,相距50多公里。他为何要舍弃万年寺前的隐舍,个中的缘由不得而知,惟一的解释是当时的万年寺名声显赫,宋真宗多次赏赐朱衣、宝盖、御袍、曳履,万年寺被列入“五山十刹”,慕名而来的文人墨客,求法的中外僧人络绎不绝。而当时的兴化寺地处东隅,少了些喧闹,于是,贺大政选中了这里。 兴化寺没有万年寺的殿阁宏伟,几座殿宇、几间厢房。贺大人时常走过砚溪的丁步,来到兴化寺,与寺僧在厢房喝茶说禅,雅兴高时,会在宣纸上挥舞几下笔墨。贺大人的书法,内秀隽永,及其超然之韵。僧人们赞叹不已。终于有一天,贺大人捧出银子,交与方丈,将兴化寺的殿宇全都重修了一番,并将兴化寺乞为香灯院。兴化寺改名“资福寺”,此后,资福寺享受到功德寺所有的优惠,免除繁重的赋税。资福寺香火兴旺,寺产富庶,据嘉定《赤城志》记载,当时的资福寺拥有田512亩,地50亩,山1350亩。贺大人捐资将兴寺乞为香灯院,并非一时的唐突之举。因为当时,从皇室大臣到上庶品官,皆尚祈福,出现了许多的“功德寺”。 贺大人将祖上牌位供奉于寺后的殿里。逢年过节公领着全家老少,来殿里祭拜。至今附近有一个地名,叫贺家岙,据说就是贺允中家人的居住地。距资福寺不远与临海交界有一个山湾,名为“象鼻山”,那里是贺家的坟地,称之“象鼻十八矿”。一直至1954年平整土地时,十八座坟碑才毁。 贺允中能诗,现在还能读到他写天台山石梁的《石桥》诗,可是对资福寺,却没有留下诗句。明代有一位名叫曾谏的诗人,作了“资福寺”的诗:“石涧音闻又,于今偶尔观。图分埋玉裂,泉飞走龙蟠。崖树荫长合,溪灵湿不干。偷闲坐终日,忘却是忙官”。 清康熙十八年,公元1719年春的一天清晨,天台县城的才子齐周华,从宝华寺徒步十余里,来到了资福寺。在寺僧的引领下,他看到了断碑,上面是五敬所书的“蟠龙舞凤”四个字,壁间的有许尚嘿的《怪松图》,中餐后,去象鹞山踏看了贺大人居住的旧址,还祭拜了贺大人的墓。 寺南有一座三孔石拱桥,名为砚溪桥,清光绪元年落成。碑上记载了资福寺常住捐钱六千文,僧公仁助钱二两。 三
资福寺北面有一镇,称之“洪畴”,民间又称“市集”。有一年大雨如注,山洪爆发,此地一片白水茫茫,而得名“洪畴”,此地是戴氏族人的居集地,与贺允中几乎同时,一位有着皇戚身份的人来到这里定居,他名叫戴志宛,也就是此地戴氏的先祖。镇上有一座戴氏宗祠。民国三十三年,康有为曾路过洪畴,在此逗留,还坐在祠堂里的四尺凳上,品尝戴氏族人刚烙的饺饼筒。 如今站在岩板寺水库大坝上,眼前的洪畴镇,林立的高楼,透出一片繁华。原资福寺的寺址,“文革”时建起了社办厂,在厂里做活的老人,还清晰地记起,山门、大殿、金刚殿、厢房的位置,寺前有一株枫树,依然矗立。 建国后,资福寺是“二台”的四合院,山门、金刚殿、大雄宝殿在一条轴线,两边是厢房,寺里有一位老僧,高挑清瘦,法名“达顺”,慈悲善良,名声极好,深得百姓的敬仰,都叫他“老本师”。寺院谈不上香火旺盛,可寺院还能维持下去。周边贫苦孩子没饭吃,“老本师”也会收留在寺院内。 1961年初秋的一天,寺中突然来了几个人。达顺法师诵完经,走出殿门。只见院中几个人,扛着大尺、测量仪器。来人声称,要借寺的斋堂用一下。他们在附近做活,没地方烧饭。顺达法师满口答应了。这几人在河谷上下来回搞测量。终于有一天,一位领导模样的人来到寺里,和蔼地对达顺说,县上决定在谷口建造一座水库。水库建好了,洪畴这一片田地的灌溉就有了保障,老百姓吃饭就有了保证。 一听为了百姓能吃饱饭,顺达连连点头,叹:好事!政府为百姓做好事! 干部又说,造水库,要建大坝,大坝就建在寺院这块地方,寺院必须要拆。 达顺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干部说,我们都安排好了,法师就搬到西董村去。 达顺是在一个清晨离开资福寺的,寺外河边上已经插了几杆红旗,在风中凛然。达顺法师除了一只香袋,什么也没带,就如往常去村里做佛事。当人们来到资福寺时,寺院的山门大开着,大殿的佛祖前的香还点着,红烛还在燃着,两旁厢房的门都敞开着,似乎等待着什么。在那个大干快上的年代,没有人会顾及这座寺院的命运。 资福寺的寺钟被人送去镇收购站,达顺法师心痛了,他只得赶到县里报告,称这是一座古钟,希望能保留下来。此后,寺钟移到了国清寺,当地百姓在国清寺里还看到过这座钟,上面隽刻着龙纹,还有几行小字。 大殿很牢固,拆除进行得很慢。末了,只能用土制的卷扬机来拆。佛像也是连根拨倒,人们惊奇发现,佛像竟然是用一整株的香樟木雕刻完成的,而不是像别的寺院佛像是樟木拼接而成的。那些日子,资福寺的寺址一直响着刺耳的锯板声,那些拆下来的柱、梁、枋等,竟然锯了三个月。空气中弥漫着樟木的清香,挑土垒坝的村民,不由自主地住步闻香。 当年齐周华看过的寺碑也扔进了大坝中。象鹞山脚矗立着几座舍利塔,敲毁了几座,没毁的,都浸在水库之中。 人们奋战了两年有余,终于建好了水库,取名“岩板寺水库”,而资福寺却消失了。 达顺法师成了西董村的社员,可在人们的眼中,他仍是一位有名望的法师。在那个经济匮乏的年代,达顺法师几年没穿过一件新衣。平常他会念些经,换一些零钱买油盐。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去世了,人们将他葬于离资福寺不远的山岙中。 在洪畴镇,没几人不知道“广华娘”。这位老太太因为做善事而出名,修桥铺路都少不了她,1998年,她与姐姐、妯娌一起开始了修复资福寺的历程。原先的寺址已经成了社办厂,在别的地方建资福寺,显然不合老百姓的心意。在社办厂与水库大坝之间有一溜菜地,很狭窄,地的主人也愿意献出建寺,她们选中了这块地方。三位老太太开始四处募资,她们的儿女都是企业的老板,不够就自己掏钱,终于建起了大殿,后又建起了斋堂,又建了观音殿。寺前的老枫树,依然在秋天摇曳着一树的的艳红,资福寺里的大殿又响起了诵经声。
清代一位叫范峰的文人,曾为资福寺留下一首诗,诗中写到:“罨画溪山一寺藏,偷闲来此礼空王。水鸣石齿天然韵,凤出梅花自在香。静览钟鱼耽净域,别寻松竹憩禅房。相逢老衲能留客,杯茗清淡白昼长。”诗中幽雅的意境,显然在今天的资福寺中难以寻见。寺前老枫树,不远的砚溪桥,沧桑依旧,显得有些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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