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品不娇 随笔

薰草儿

                               《极品不娇》    随笔
                                                   


                                                                               一     

开年已数个市日，朋友C没见着老人，十分惦念。被C惦念的是一位清清爽爽，上了年纪，风韵依旧，蛮俏的一个老人家。可以想见她出山时西施的貌。
逢市，朋友C总看见老人在人民西路剧院对面街沿边卖干货，如笋丝、萝卜丝、豆、薯干等。

年里农历二十四前一市见过后，说好要等年外见，然一直未见。朋友C 从老人手里买来的豆已悉数磨浆吃光。见市，总寻老人不见踪影。不免犯嘀咕，老人到底怎么了？年里说好开年后逢市必来。一市一市，就不见人来，牵挂之绪日益加深。早三市趁买豆的机会便向边上老汉打听开年后怎不见老人来？回答说，大概没东西卖吧。C想不对吧，老人有东西卖。赶市对她来讲情有独钟。一块小地方，日久生情。她有卖不完的小东西，言不尽的小快乐。只是为什么失约了？于是便买老汉的豆。也是5斤。
       新买的豆、磨浆又吃了几市，豆是老汉的出浆率高。但，如见着老人，C还是专挑老人的。不嫌豆粒饱满与否，买的是人缘、心情、是对老人的丝丝安慰。
       牵挂的主因是因老人一世太过凄惶，一生风霜雨雪。

娘胎出来19日，便被送做“小媳妇”。老人名鹅黄。这是后来知道的。
       谷雨时节初五市，朋友C很突然也很意外见着了鹅黄老人。但见老人眼窝深陷，俨然是刚大病过一场的人。喊声阿姨，问，开年后怎没来过呢？人是瘦了。在瘦了两字上加重了语气。老人说，我病了。去医过，生病来不了。现在人稍微好些了，出来卖点菜干、笋干。朋友C用漫不经心的口气问，生啥病？去哪医？医生怎么说法？这个时候，C怎能料想到老人生了来夺命的病。回答说，肚子痛。瘦手捂肚。C忽警觉起来，问，医生叫住院吗？回答没有。医生只开了些药。医了3、4千。C问有得报销没有，老妇作了回答。自理。她未征过地，没做农医保。C说，应该做。又问，怎么个痛法？按压时是胀？硬？老人说，痛时按着有硬块，不痛时，软。一种不祥之感袭来。100%是癌无疑。再作一番细打量，老人原先光滑润泽的脸已成了一张干巴翻黄皱纸。胃癌晚期分明打印在脸上了。
       老人见着了朋友C自然高兴，C 的细致，对老人的重情，老人十分感动。这时只见她从地摊站起走出来，挨近C 身边，C竟不敢去握着老人手。C头脑重叠起两次握重症人手的印象。

                                                                         二

几十年前，捏过3岁男童那双冰块的手。C在小说里老读到这一类词句，……已经断气了，他的手已经冰冷……身体僵硬。C从未握过刚咽气的死人手，自然也没感受过所谓的冰尸？C不怕死人。她说，死人、活人只差一口气。对有感情的人，死了，会背死人走。C跟小男孩的母亲同村。医生说小人已经没气了，年轻母亲还依依不舍将孩子抱着。C上前捏了小男孩的细细小手。那一握至今难忘。那是寒冷入骨，握着他时，好像万支冰针一齐射进每个毛孔和血管的感觉。握过后终生难忘。C也握过胃癌晚期同事的手。        那是在中医院门口，春暖花开时节。同事的手一握后，自己阳光暖手立刻变成死人手。此时此刻，C就害怕握这种手。不为别的，只怕握手后分神，与老人交流时影响思维的连贯。才拉一下老人的衣袖，就这样对面站着说话。一边听老人聊一边头脑走神，C想，自己还说会背死人上医院，太夸张了。人还活手都没敢握。这时C没忘记头年握同事手的情景，自己暖烘烘的手经同事的手一握，同事冰封了一世纪的手骤然间吸尽自己所有阳气，被吸走阳气的手心整个上午都像黏结着冰块。当时同事久不松手，握着手寒暄。这位女同事她肯定捧着一双阳光手心受用极了。才忘乎所以不松手。别人自身也多有病自然多有忌讳不与扩散了的胃癌晚期病人握手。C不信邪。然惊悉老人病状，那一刻，朋友C忽觉胸堵、闷。准确地说，是右胁肋不适。人也奇怪，会生错觉。C觉得自己指不定也长东西了？要不，右胸怎会像水泥摸面不透气呢？想自己素来心平气和，凡事看得开，怎会得癌？癌主要来自后天及跟环境相关。自己又刚做了体检，所检各项指标如数正常。

       C为了摆脱刚才突来的不适感，驱赶忧虑，想起朋友A，A说她爸咽气那一瞬间，她正上梯去病房，忽觉胸堵、胸闷得几乎昏厥。她是扶着梯栏杆一步一步艰难而上。果真，老人一见着她出现在病房门口，嘎一声断气。过后想想原来对老人的生命太在意，心疼所致。

                                                                               三

       C提醒老人，现在得补些营养才能早些健起来。继续赶市卖。老人应是。说话间便从衣袋里摸出本存折，慢慢地走向邮政储蓄。C一直目送老人背影远去。C认为老人去取钱，有保安会帮。没相随。老人一走，边上的农妇说跟老人同村。老人真就生癌，老人媳妇说只能活4个月。指从年里看病算起。这样说来，时日不多了。C扼腕痛心，说老人心好又善，恐日后再见也是有次数了。就打听老人具体住址。这里有位农妇一直听着老人和C的对话。说自己住老人隔壁小村。早先卖过菜，说C常买她的菜。现在不卖也有病。转氨梅高富贵病住院治疗说是不能再吃力。然后满含好奇问C，你儿子孝顺吗？C不予正面回答，只说，孩子身上不说的好。比方说吧，你要说，我不去靠孩子，孩子听了不舒服。有人说了不靠子女的话，但你身子骨不争气提前来大病了，你得靠子女儿媳送医并伺候，这时儿媳记着你说过的话，白口切菜你。你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老七老八老什么？还不得靠下代。你说要去靠孩子，现在看得多听得多了，看人家，老了多病无钱，孩儿嫌累赘，望你早点死，这样的例多得去了。其实说白了，这不能怪子女。中风瘫痪人，一年一年活磨地狱，拖死了子女，害得子女也差点中风。怪不得子女烦。还是望牢自家身体最实惠。子女身上闭口最好。乖不乖，开句玩笑，有钱就乖。可是老了都是有病，你没钱有病就臭。边上妇人全说你头脑好。
       好久了不见老人回。C和刚才问话的农妇边聊边往邮储方向走。路上，农妇说，我认识你。你问老人住哪里，怎么走？我带路。农妇说自己住城里儿子买的屋。于是，C要了农妇号码和住所门牌号。约好，来日若不见老人来赶市，一起去看望。其实C不知道，老人筋骨头硬，放倒了也快。说不定等到老人来不了时，已驾鹤西去。
       幻想一出，小调跟出；
       若是自己能幻化成一只鹤该多好，   
       腾云驾雾上天堂陪伴老人唠家常。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的天堂是你永恒的窝。  

                                                     

                                                                      四

       初见那年，老人自报79。见着那一瞬，被尘封着童年幻像和一句老话猛地被唤起，“山哈毛楂，茅草蝦小娘家”原来就是今天对她的写照。半世才寻见。她的清爽与秀气，透过她现在的样子，看到出山时（豆蔻年华）的她向你款款走来那模样，身姿窈窕妩媚，素面朝天，清香宜人，宜人得别有一番韵味。
      那是开春后天气暖了起来的时节。老人穿的是蟹青绒大襟，非常得体，左手绷带绑吊。这时，老人向菜行路人问声，阿姨，要买点什么吗？看着喜欢买吧。这个路人便是C。边上农妇也帮她推销。这一声喊买，引C 注意，对老人有了上述总体印象。随后缘分更深。
       一生中，与谁相逢或失之交臂皆有定数在其内。大千世界茫茫人海里，谁都是匆匆过客与路人。能记住的却是凤毛麟角，“沧海一粟”。
       C问起老人手骨断了还卖东西？这年纪休养还来不及呢。于是老人说起了家事。
老人说家里没别的门路收入，过日脚一些开支又省不了。儿子发高烧落下病，丧失劳动力已许多年。老人推算孙今年33，孙已成家立业。一户人家去了。老人、傻儿为一家，得照顾傻儿子，供他吃喝，年复一年。

  当时节儿子高烧未及时医脑烧坏，成废人。落下病根那年，媳妇刚30，年轻轻自然怕守寡想逃离。好在媳妇刚生下第二胎儿子，那时计划生育抓得贼严。媳妇想抛夫丢子一走了之。心善老人却向乡镇说情，家庭缺劳力，希望媳妇别绝育还能挑担担脚水分担田野活，不想让媳妇绝育。明白人都道老人忖错了。这个家，公公早没了，老公又全残，拖着一双子女，没一个劳动力，怎承担得起。这处境想想都害怕。何况一个吃不得苦的年轻少妇。便有人提醒老人赶紧拖媳妇做掉结扎。绝育的女人掉价儿。一般人不会娶。当年绝育人都被戏称为二等残废。于是，老人放口，媳妇绝了育。

       绝育后的媳妇还动离婚念。被其嫂数落一番，说你都绝育了，嫁好难了。你挑你家，人家挑你。娶去能派什么用场？再嫁吃的年轻饭。老来时，夫家把你踹出门时你能往哪里去？你生落儿子就丢掉，嫁人爽快去。现在贴棺材回来了，谁个人要你？一番话如一盆冷水浇醒媳妇。要跟人相好，小乡村人心很善，能包容。老人更宽宏大量。媳妇跟想好一起外出打工谋生。几十年就这么过下来。总算还有个完整家。生落几月的孙子就由老人带。摊上这档子事，农村就这样。老人真伟大。
       花甲老人，水里来、汤里去，无限潜力在承担。力挺支撑一个家。同样的，有的却是厚此薄彼，重男轻女，极尽心机从囡儿身上搜刮补衬儿家。也是动尽脑筋。前者用一生勤劳之手无私奉献。后者是躺在眠床谋捷径。同是米头吃到的老人想法是天壤之别。有道是人生百态。百姓百条心。儿子却都爱，囡儿或许就不同。老人身为女儿身，既不得宠，又无爱，无爱不得宠习惯成自然，自然不识娇，不娇气只晓犁，套上牛轭犁啊犁。远离尘嚣污染与自私。所以，老人本次医药费自理。不要女婿女儿买单。人都说她傻，都到这份上，不要儿囡买单，不必硬气。不为自身留一点。
       老人不傻。醒灵得很。只是没谁为她填空得满分。可以想见，老人本意想一碗水端平。手掌手背都是肉，不必偏心谁？只是做不到。临老80几，不想嫁出的女儿为她背责任，只因没给女儿留片瓦。

善始善终善老人。          

                                                                              五

       老人总算回来了。去的时间不见短。原来遇上了点小麻烦。这回C 猜错了。C对重病鹅黄老人了解，知不会讹。可如今，多有对病老人顾虑，怕惹事上身。卡取钱须签字。老人一不认字，二没力气。见是个病老人，明眼人一瞧，想必老人是癌晚期。多有不敢者。最后有个好心人按住老人手签了字。所以老人才耽搁了时间，许久才回。
     C明白过来，老人致所以没喊自己陪同的原因，老人是不多说半句话不多走半步路。
老人说药在服，肚仍在痛。C晓得猕猴桃汁饮品能止痛。比吊针省钱。打算替老人找找猕猴桃汁。C先问老人要不要包子吃，买2个来。老人说，包子已经吃不下。只能喝点粥汤。便转向村人指着C说，她总是给我送碗面来，这样的待我好。我推都推不掉。C转个话题，去超市找找猕猴桃汁，有，带几瓶来给你照样。
      去了家大超市，寻遍不见此品。便买了几斤“亚特猕猴桃”送老人吃。一再叮嘱，吃了若能止痛，叫你孙女给买。千万别忘！别亏自己呵！这时，便有 3、4个农妇齐声说C心眼真好，对老人真贴心。囡儿样。一边围了过来，动情地说，你不用念经拜佛了。C连连摇头说大家都一样好。
     05年谷雨初十市，老人跟C道出她的身世之凄惶。同伴认识几十年，都说从未听过其身世。
      都道是10岁 “小媳妇”，哪料想19日就送掉。送人早，没名字。生落那时节，门前那口小塘，正游着一班小鹅，嫩黄羽毛漂亮喜煞人，丫头片儿便被唤鹅黄。再也没起别的名。名很奇怪人很漂亮。
       呱呱落地到如今，不识娇来不受宠。只识犁耕耙来耙耕犁。形销骨立剩口气，还能犁，正是奇！
      老人用瘦削的肩膀扛起沉重担子，一路风雨，矢志不渝，一扛便是36年，眼下灯枯油尽生命倒计时了还在扛。这份担当，应了“春蚕到死丝方尽”。
睡梦里C喊声老人妈，愿她不多的时日里少些疼痛吧。
                 


                                                                         写于2015、4、23—2015-5-5

小山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