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之书——读陈一明《归云轩书札》

胡明刚

白云之书 胡明刚

在天台山上的小楼中，我与一明、亨福、鸣谦诸兄静夜品茶，说起人生往事，数十年光阴，一忽而过，如云烟缥缈，感慨良多。一明兄自架上取出新著《归云轩书札》赠予，言：此书刚下印厂，香浓郁而味新鲜也。 与一明兄结交多年，同在著名保健品公司从事文字宣传，挚友共坐一桌，朝夕面对，同住一室，合被而卧，品书论文，相互勉励，受益匪浅。结识一明兄前，他已在华顶林场居住七年。华顶生活清苦寂寞，为天台其他地方所无，但颇出艺术妙思。林场友人潇江兄，朝夕吟哦写森林禅诗，而一明兄则整日搦管，书行云流水文字。诗书一脉，本是同体，如华顶云水，缠绵升袅，神韵万千。冬日之时，山高气寒，滴水成冰，一明兄伴一小火炉，在空中揣摩笔意，以嘴呵热冻得梆硬的笔墨，在纸上激扬文字、挥斥方遒。如是，书艺于潜移默化中，突飞猛进。 山民直截了当，将书法说成写字。写字，实在，自然。书法者，有书有法也。书为写字，法乃规则，亦是真法度、高境界也。书法，也是一明兄的一种宗教。 久居华顶石屋茅篷，一明兄朝看白云出岫，暮观星月横空，身伴繁花云锦，时听林涛起伏，山雨淅沥，虫鸟声声。华顶乃书法圣地，灵墟福庭、黄经古洞、羲之墨池，皆是书圣遗迹；更有永字八法半壁鹅碑传说，逸兴遄飞。王羲之从师于天台紫真白云先生，于黄经洞裂帛书写《黄庭》，并著《记天台白云先生书诀》云：书之气，必达乎道，同混元之理。七宝齐贵，万古能名。阳气明，则华壁立，阴气太，则风神生。把笔抵锋，肇乎本性。力圆则润，势疾则涩；紧则劲，险则峻；内贵盈，外贵虚；起不孤，伏不寡；回仰非近，背接非远；望之惟逸，发之惟静。敬兹法也，书妙尽矣。”此乃中国书论之典范也，《兰亭集序》中二十几个“之”字，各有神韵，自有白云飞动之万千气象，一明兄奉为圭臬，将其书命为《归云轩书札》，心香一瓣，本是对书圣的至心朝礼。 面对华顶朝云，日升云起，云起雨生，一明兄揣摩白云一般书法的笔势精神，多有心得。纵观其书法，自然雅畅，神韵飘扬，合乎法度，辄不逾矩，有宁静淡泊之味。当今书家，或狂躁虚浮，或张牙舞爪，或虚张声势，或故弄玄虚，或滞塞枯涩，或拘泥陈法，或矫揉造作，恰如浅水之鳞，缺少龙腾凤翥之象，有其形无其神，绝少自我性灵与顿悟。是故，一明道，“今则画家拙于书，书家疏于学，书道遂凋零矣”，可谓一言中的。一明兄力求除积弊，学书兼学道，以增进学识为前提，以独立思想为标识。一明之书，继承二王法脉，提笔之时，一笔一画，至诚虔敬，运笔之中，兼顾虚实、偃仰、刚柔、疾徐，抑扬、顿挫之和谐，皆有章法，富有张力，于自然放达中深得灵机妙杼，洋溢清灵之气，融合情怀，彰显个性，如行云流水一般，收放自如，动静适宜，得大自在境界也。 一明学书之余，颇多感慨，每有所得，随手记下，是为“语录”“札记”也，论书如论文论人论事，充满睿智。此类文字，有曹天风先生的《牧狼庵偶语》和流沙河先生的《Y先生语录》等，惜未有书法作品行世。如一明兄论书论道诉之翰墨，并形成书法作品，少有罕见。历史上有孙过庭之《书谱》者，为数不多，而建国之后，更是寥寥，《归云轩书札》为当今书界之首创。全书六十则，三千余言，如养拙堂主鸣谦弟云，“文词洁美，书法兼备，而且在书学理论方面总结前人经验并有所发现，价值甚高，可谓书、文、论三美”，确是的评。 一明兄是虔诚的书法朝圣者，他是在寂寞清修中自觉觉他，顿悟大道。他对二王礼赞有加、五体投地：“羲献父子，一圣一仙，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右军兰亭，妙不待言。观其笔法，当由隶入。惜今人学王，多依样画符，流于妍媚。余钟情二王书，不嗜智永、永兴、元章、松雪诸家。前者，法乎自然，有象外之象；后者，庶几完美，却乏书外之味”，一明兄所言，皆是独立思想，非人家所左右，所求的是书艺间内心与自然交融的天人合一境界。 一明兄学书，已逾三十年矣，随和低调，独居一隅，摆脱世俗功利繁文缛节的缠缚，追求个性的解放与自由，2009年起追随中国美院教授陈大中先生，书艺理论学养更渐精进。笔墨之外，多创新意，谈书论道皆是行话。他说，“无技不成书，书乃道为上。技、道双修，方可证悟”，又道，“道存于技，技载乎道。能臻人书俱老之境者，可谓入道，尚技者纵一时风光，终不免人老书废”，书法之“鹅游、云变、剑舞、蛇行……古之书家所谓自兹悟理得法，貌似玄乎，实证一理：书，肇于自然也”。他论笔意：“汉字源自象形，写字本是画字。知此，方可会书之根本。汉简率意，充满天趣，其中可窥隶向行、草演化轨迹。书至魏晋，笔法具而五体备也”，见大智慧。一明习颠张醉素，褚欧颜柳，虞世南、苏东坡、黄山谷，陆游、八大、板桥、金农诸法，“都强调心境学问，过人之胆气、独特之视野、创造之精神”。技乃运笔，而法，则要进入化境，法乃道也，从技到法，则如水化云、鱼化龙，升袅空中，神游八极也。 这就是书法蕴藏的玄机吧！一明兄“每日临池，兴至而书，兴尽辄止，悠然桃花源中人”，又道：“如美玉之通灵，犹红颜之可人。书法无言，与之为伴，涤虑怡情”。书法如音乐诗歌绘画，雅致怡情之外，则抛弃俗世烦恼，重归净土，如陶渊明所言，“倚南窗以寄傲”，“乐琴书而忘忧”，个中境界，天台山上垂手可得，随时体会，每时每刻沉浸于风云里，揣摩自然的呼吸，在泉水中聆听万物的脉搏，将其融之于情感，形之于书法文字，我想每个爱好艺术的人，理应如一明兄一样去践行领悟之。 天台道家说坐忘悟真，忘，真，乃是无为，譬如云起于青岫，归于空谷，雨兴云归，包罗万象，方能抵达入静空无境界。天台佛家道，一心三观，观世音、观自在，亦复如是，观世界一切音尘万象，于假空中之间，证得菩提圆觉神妙之心。书法同理矣！书为心画，意到笔先，心净字灵，神定字畅。一明兄始终能保持恬淡心情，褒贬无涉，宠辱不惊，端坐入定，注目存想，豁然开朗，如入桃源仙境；情感之流形之于书，如白云流动，自然流畅，自得安适。 一明兄与我一样，曾经历许多漂泊无定的辛酸日子，但从家乡山林与艺术之中，找到了真正的归宿。书法乃游心所归，与一明兄和诸多友人学书论道，我也回到了山居家园。艺术令我们心安，山中本是绝佳妙处。

宇鹰

一明之书法妙，书论亦妙祝贺！

褚留香

正待展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