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美丽的神话 于 2014-9-4 19:24 编辑
樟树和水井
过年回天台老家,村门口的三棵大樟树勾起了许多童年的回忆。没人知道它们的树龄,其中最大的一棵,主干粗壮,得两个大人合抱。虽然,早已中空,却依旧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它的根,与地势形成一座小山坡,那里又叫“隔山头”。原先,“隔山头”还有一片竹林,后来逐渐消失了。
大樟树盘根错节,根与根之间有许多有趣的形状,裸露在外面的根被我们摸得油光发亮。儿时,我们常常抢着一个 “宝座”,面朝村口,居高临下,一望无际,真是好威风。有一次,我好不容易抢到“宝座”,竟然突发奇想,“要是抓几只蜜蜂养在火柴盒里,不就有蜂蜜吃了吗?”我这样想着,就跳下“宝座”抓蜜蜂去了。愚蠢的我真抓到了一只,捏在手上来不及高兴,蜜蜂的鳌已经扎进我的掌心,我痛得惊叫,赶快甩手。掌心迅速地红肿,眼泪“啪啪”地掉。有洗衣服的婶婶看到了我的窘状,好心地用肥皂帮我清洗消毒。
小山坡下有几级台阶,向左或者向右走十几步坡道,就到水井边,水井有三口,三角形分布,像三个小池塘。三个水井都没有井沿,有坡道的一面高出许多。井岸均用岩石拼驳,原先踩脚的地方都铺着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高于井水十来厘米。村口因为有水井,又叫“井头门口”,那里非常的热闹,挑水,洗菜,洗衣,乘凉,聊天……
最里边的水井是一口活泉,这口井的水原是村民用来喝水和煮饭的,现在被接了许多自来水管。常年清澈见底,冬暖夏凉,即使在极其干旱的年月,它也从不枯竭。从前,村名又叫“泉井村。”人行坡道的岸,用大岩石驳成,椭圆形包围着清澈见底的水。岸上还有一棵不知名的小灌木,小灌木很神奇,一直茁壮成长,细高的杆子,伞盘一样的树冠。
活泉潺潺涌出,溢满了外面一口四方形的水井,这是村民用来洗菜的。还有一口井在左侧,水源是附近的小沟流经的水,用来洗衣服。村里有不成文的习惯,任何人不能把菜和衣服直接浸到泉水里,若想用泉水淋一下洗好的衣服或者蔬菜,得用干净的水桶拎上一桶,拿到稍远的地方清洗,脏水是绝不能流到活泉里的。如有外乡人犯忌,那一定会遭到众人的制止和谴责。
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和哥哥们一起到那里挑水。开始,两个哥哥在打赌,谁挑半桶水,能一口气挑回家,那他一天都不用做任何家务活,包括扫地,洗菜,洗碗。我年纪小,也热情地参与了。其实,扁担和水桶的高度和我的身高差不多,不过,我可以中途歇五次。可是,平常三蹦两跳就到了的路程变得极为遥远,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把水挑回家。有一次,咬牙挑到家门口,还打了个踉跄,水桶翻了,我气得“哇哇”大哭。即便这样,我们兄妹三个还是每天打赌,每天挑水。不知不觉中,我们都长大了,哥哥挑上整桶水疾走如飞,我也能一口气挑上半桶水到家。
十岁那年,夏日的午后,太阳火辣辣的,我睡不着,闲着没事干,一个人来到水井边。突发奇想,“越靠里面的水,肯定新鲜一点!”心里这样想着,脚步也不由自主地踩到最里面的石板。那石板,常年没人踩过,长了一层绿绿的苔藓,很滑。待我想缩回穿着拖鞋的脚,已经来不及了,“扑通”一下,我掉进了水井,心想,“完了完了。”农村的午后,几乎大家都在休息。在扑腾中,我看见了调皮的小鱼和青青的水草。还好我命大,几乎没人经过的村门口,一个拉着手拉车的车夫看到我了,他跑过来一把拉起了我。我全身湿漉漉的,感觉好惭愧,记不得有没说“谢谢”,穿着一只拖鞋就跑回家了。幸好,没被家人看到,因为一只拖鞋掉进水井里,担心被妈妈骂,我也一直没敢告诉他们这件事情。多年以后,我和家人说起曾掉到水井被人救起,他们惊讶不已,可是,我早已忘记是谁救了我。
伙伴
上学前,我每天都会拎上一个菜篮去洗菜,我能记住水井边每一块石头的颜色和模样。那些石头,如同我儿时的玩伴芬和玉。芬住在奶奶的那个四合院里,他们兄妹四人和父母,挤在四合院朝西的一个小房子里,去她家玩最方便。玉的家在学校附近,距离我和芬就有点远了。我们的生日只相差几天,很自然地成了最好的玩伴。我们三个爱臭美,经常用一个发卡把刘海卷起,再用一个发卡固定,十多分钟取下发卡,刘海就卷卷的。我们总爱贪玩,跳绳,“造房子”,“捉子”,有时还拿着簸箕到水沟里抓鱼……
临近中午,广播一响起了《歌唱祖国》,那是妈妈快要回家的节奏。我赶紧跑回家,找个竹篮子,捧上几捧洋芋,再跑到井头门口。芬和玉也同样的急匆匆拎着菜篮子过来,我们各自围在洗菜的那口水井岸上,一边聊着刚刚结束的游戏,一边快速而胡乱地洗菜。我洗的洋芋最简单,连同篮子在水里搅几下,再拎起抛几下,然后,再用手搅几下就干干净净了,我的动作一般比她们快,所以,回家挨骂的次数几乎为零。
我七岁就上了小学,她们两个却到九岁才上学,我们在一起玩的机会一下子少了。村里的小学只有一二年级,我和秋同桌,有次数学口算,她不会做,让我教她,我故意把每一个数字说错。后来,本子发下,我的本子,一个个的小勾,再一个大勾,她的本子一个个的小叉,再一个大叉。秋一脸愕然,眼泪都滴出来了。我感觉自己捉弄得过分了,很不好意思。从那以后,凡是她问我的,我都认真教她。三年级的时候,需要走两个村,到莪园村的横山小学读书。因为分班,我和秋也分开了。
四年级的时候,有次还在上课,突然广播响起了“走啊——”,吓我一跳。越剧《何文秀》的“桑园访妻”天籁般飘荡在校园,我忘记老师是怎么在越剧声中上课,反正,我从瞌睡中惊醒了。下课后,大家相互询问,才知道那是玉唱的。虽然,字圆腔正,大家却对她很恼火。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悄悄地问她:“你怎么来了?原来你会唱戏啊!你怎么上课的时候唱戏?还高音喇叭的。”她似乎有些委屈,说是校长叫她到办公室唱的,为参加什么的文艺演出做准备。
娟也和我同村,小时候我们长得差不多高,都有一张瓜子脸,扎一样的辫子,但我们从未一起玩过。从一年级到五年级,我们还一直同班,她是班长,数学经常考满分。不知道怎么,我总觉得她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头上。一年级那个代课的陆老师像个预言家,她跟我妈妈说“你囡脑子最灵光,就是太骄傲自满了。”每次我的成绩没考好,妈妈就拿老师的话说我“骄傲”,我听了就生气。课本知识一点就通,成绩却一直上不去,有时候还考几个不及格,偷偷拿老师的笔把成绩单的“58”改了“88”,也没被父母发现。我想,小学那五年,我确实把娟当成我的敌人,我们还莫名地打过架,扯过彼此的辫子。
上初中,需要参加升学考试,村子里十几个人同龄伙伴只考上了四个。芬的弟弟告诉我,那个用经常用竹竿打学生脑袋的陈老师说:“某某某平常一点也不努力,人是聪明的,考初中前,一努力就考上了。”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我是反面教材。
在初中,我和娟分到不同的班,她还是班长,我我们终于和好了。
“洋房屋”的金桔
我家的院子隔一个低矮的四合院,兀然耸立着一排两层楼房。那里居住的一个老太婆,不知道姓啥名啥,大家都叫她“洋房屋”。什么是“洋房屋”呢,就是那么大的房子。
院子有高高的围墙,黑色的大门,平常都关着。偶尔打开,能看到庭院里种着许多桔树,柑橘和金桔都有,成熟的季节,我们这群孩子馋得口水直流。大家都想着办法和“洋房屋”套近乎,嘴巴甜的小伙伴们叫着“奶奶奶奶”就迈过门槛,每次,他们一进去,总顺手关了大门。他们出来的时候,总是满脸的笑容,满嘴都是桔子的香味。那一个小小的柑橘,让嘴巴笨的我几次也想开口叫“奶奶”,可是,我一看到她那不太和善的脸,就怎么也叫不出口。只能,咽着口水,站在门外。后来,听伙伴说,拿上家里的一碗米,可以到她那里换两个金桔。我也曾偷偷地舀出家里的一碗米,装在衣服口袋里,跟着伙伴去换金桔。结果,“洋房屋”说我带的米没装满她的碗,只给我一个金桔。我觉得这个地主婆很可恶,我们都被她骗了。那个金桔被我扔在地上,用脚踩扁,再一脚踢得七零八落,愤愤地走出她家的庭院。从此,断了吃金桔的念头。
不过,并不是每个孩子如我这样古怪。“洋房屋”的高墙外面有一棵大松树,几个调皮的男孩子,爬上松树,顺着树枝,偷偷地溜进院子里,摘上桔子,抛到墙外。偶尔,也会被老太婆发现,她就打开大门小门,连续几天破口大骂,吵得鸡犬不宁的。
有一天早上,我远远地又看到“洋房屋”和以往一样,打开后门,把一个马桶放在门口。她又要端坐在上面方便了,我赶快把眼光移开。不过,那次很奇怪,我上午玩了半天回家,远远地瞄上一眼,她还坐在马桶上,垂着头,好像睡着了。下午玩到吃晚饭时节,朝前面一看,她还是那个姿势。终于,有个邻居也发现不对劲,怎么会这么长时间坐在马桶上一动不动呢。于是,邻居婶婶走到她身边,叫叫没反应,仔细一看,发现她已经没有气息了。
唉,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空落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