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的结局

仍旧是我

艺术有多种形式，比如小说，比如电视电影。但凡讲故事的，讲到最后总有个结局。结局也无非是两个，一个是以悲剧的形式结尾，一个是以大团圆的形式收捎。

可是我读过的小说中，印象最深的，还应是悲的。喜剧类似于一个圆满的句号，至多是一个快乐的感叹号。而悲剧呢，则更多的是问号，有时则是省略号——一串无穷无尽折磨人的玩意。可人都是贱骨头，越是折磨人，越是对它恋恋不肯放下，就像一段凄美的恋情，唯其凄而显得其更美，像带雨的梨花。

《苔丝》是我认为古典写法中，写得最成功的小说。一般说来，我认为，小说的成就上，中国的一直不比外国的发达。外国小说写得细腻，有景有物，写得如入其境。中国的单是讲故事，一般是章回的，只不过《聊斋志异》是短一点的故事，《红楼梦》、《西游记》是长一点的故事罢了。近现代的，比如意识流小说，比如劳伦斯之类的倾向于内心的小说，是写作形式上的开创，中国的还真找不到类似的创造。《苔丝》给了我们一个荡气回肠的结局，那一个结局是苔丝杀死了她生活痛苦的根源，终于被送上了绞刑架。在这里，生活痛苦的根源除掉了，生命也跟着结束了，仿佛两者是孪生的姐妹，如影相随的。要想重新开始幸福的生活，只能换一个人了，因此安琪最终娶了苔丝的妹妹。这是悲哀中的一点希望。希望有是有的，只是像暗夜中的萤火吧，太黑了全无希望，也是不好的，这就没有了生气。当然全是光，像大白天，一切事物展露眼前，全无希望的必要，这也不好。做人做得最有意思的，应该是有一个希望，能够得到但目前还得不到，就像挂在驴前面的那串葡萄，就能一直诱引着你前进。所以《苔丝》的写法应该是最聪明的。

张爱玲的小说，也是大有市场的卖点的，——我并非张迷，谈张似乎是一种时尚——但我认为她的卖点并不在于她的结局，尽管如她自己所说的，用了一种苍凉的手势。我认为，这种手势是一直存在的，只是到了最后稍稍压得低了些，让人觉得有逼迫于心的不适感，这不适感无法疏导，赌在那里，就成了永远的痛。

张爱玲是聪明的，她的小说其实是从红楼梦中抽取出来的，她将它作了些变形，加些了酸的苦的辣的调味料，读起来更有了些味道罢了。但就其性质而言，与《红楼梦》很有些相似。《红楼梦》的结局也是悲的，在茫茫雪地里，宝玉赤了脚对着生父拜了三拜，然后远成一个小点。人生的意义也变得无限遥远。

相对于小说，我更喜欢看电视。读好的小说，累，读不好的，又不想读。看电视是更直观的享受。当然电视电影也有好差之分。迄今为止，在我心头留下疤痕的，似乎也有那么几个结局。

一个是很老很老的电视，许久以前看过的，是《珍珠传奇》。因为是非常小的年纪看的，所以也不好评判电视剧的好差，只是觉得电视也许并不怎么好，因为有几集我肯定是拉下了，但好像也并不影响我的观看。只是到了结尾，忽然来了个深情的期待的姿势，那是唐朝的太子，对于爱妃珍珠的离去，他伤心极了。他在等待，永远在等待——但她究竟去了哪里了呢？这是一个谜。这是个没有结局的结局。因为没有结局，比一个固定的结局就更有猜想的念头。也许那时年纪太小，还并不太知道，电视很大程度上只是哄骗人的玩意，于是也一头栽陷进去。太子的伤痛就成了我的伤痛，到现在都快大半辈子了，还一直放不下来。

也还是很久很久的结局——这种结局也只有很久以前才能发生得如此频繁——记得写得是一位小伙子，被一位热情的姑娘追求。起初小伙子是极力避开姑娘的，但终于还是招架不住她的多情，他投降了，他们有说有笑，过得很好。忽有一天，小伙子原来的恋人闯进了他们的生活中——这位恋人是阴郁的，看得出小伙子并不喜欢他——那恋人出手打了新的恋人，小伙子的生活乱了，他的思绪乱成一团麻，他无法解决，于是在一个没有多少月光的晚上，小伙子坐在一棵大树下吹起了笛子，笛声悠悠荡荡划过天空。我不记得这是否就是故事的结局，但我一直认为是。当时我心里的痛啊，绝不比小伙子弱，我想如果要我作为他，我肯定选择第二位，但是他却无法选择，他心里似乎有难言的痛。他无法，只能将此化作笛声传了出来。但我还是被感染了。我记得当时小伙子好像是做工人的，也许是修路的工人，旧恋人是从更穷的乡下里来，比了工人，自是差了一截。更不能比的，是那位新恋人，活泼可爱，有潮气，打扮得也时尚。尽管人生里有很多选择，也许有些选择是身不由己的。这成了我永远的遗憾，让我觉得人生是没有完满的。

最近看了几个篇子，七月份看的讲兄弟情的《锄奸》，完了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总觉得我很怕结局。尽管彪子最终报了仇，杀了做过汉奸的林正海，但那也曾是他的大哥啊，如手足般亲的兄弟。人生永远没有完满的结局的。一月份看的《山里红》，一般的电视剧，结局又同样是钻心的，那个如此潇洒的少爷在抗战后少了一只胳膊，被少爷和土匪同时爱过的山里红，一个都没嫁，孤清地走了半辈子。他们终于碰到了，山里红得知少爷一直将她挂在心上。但是一切都回不过的。导演是聪明的，最终也没续个狗尾，让他们结合在一起。

《北方有佳人》这片子，一直是我喜欢的。到最后，不管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我总觉得像是一场分手。女主角和曾经喜欢过的男主角分手（男主角要调工作了，从此两地），女主角与自己分手（她不再唱戏了，唱最后一场戏的时候，往事历历爬满眼前），我与主角们分手。这个片子我看了有一段时间了，渐渐地我觉得我融入到他的生活，我与他们发生了感情，哪能说分手就分手呢？所以有时我觉得看一部电视，就像谈一场恋爱。分手是必然的事，只不过，恋人好的话，分手难过点，恋人不好，也就好分一点罢了。

最后我想谈谈《霸王别姬》，也算是我的压轴戏吧。电影有商业片和文艺片之分，在我头脑里，我是很简单的，只有好看的和不好看的之分。据说文艺片是没有情节的，最近看了几个片子，张静初演的《孔雀》，还有张国荣的《霸王别姬》觉得很有味道，后来才知道这是文艺片。文艺片果然是好的，居然与我的胃口不谋而合。《霸王别姬》的好好在哪里，我也说不上来，记得最深的是小豆子念的那两句台词“我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但被他屡屡今成了“我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被吃了血的苦头后，小豆子终于顺利地背下了这句台词，但是“我是女娇娥”的观念也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小豆子的性别意识错位了。他真的爱上了舞台上的霸王，将自己当作了虞姬。最后的结局是，张国荣也像虞姬的命运一样引剑自刎了。我最终把这片子定为很好。真的很感动。但似乎也不是因为结局像作文里的豹尾一样，坚实有力，才好。结尾也很平淡，只是娓娓道来。开篇也不见得特别好，也只细细道来，中间也没有太多曲折的情节。但就这样平淡的，到了篇末，突然就好起来了。其实《孔雀》里好像也有这个特点，这大概是文艺片区别于商业片的成功的原因。有时我想，戏如果演得太像戏了，反不好。没有多余的粉饰，没有夸张的力量，平淡，是最真实的。在戏演得太多的今天，真实，也许才是最好的戏。

木易

abracadabra

幸福种种大约相似，不幸种种各有千秋，自然是不那么喜剧的故事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