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与小道地

桑吉嘉

大时代与小道地

我读小学搬到四方塘道地的时候，院子边石墙角的石榴树枝叶繁茂，花开得红红点点，像跳跃的火焰。道地里有四户人家。两户从农村搬来，两户是城里本地的。我就属于农村外来，因为读书，借住了城里亲戚的矮房。1980年代的四方塘，住的多是用石头砌成的矮房，砖瓦结构很少。大家都在务农，房子里摆满了农具。两户城里邻居，一个在现在济公桥头的玻璃珠厂上班，一个在现在金腾云酒店附近的制药厂。早晨，他们换上整洁的衣服，微笑着和我们打个招呼，骑着自行车匆匆而去。下班后依旧辛劳，拿起锄头又往田间走去。袅袅炊烟总在日暮时分淡淡升起。在我的记忆中，夏天的傍晚，邻居从厂里下班后，要是从保温杯里面拿出几枝白糖棒冰，就能让我们一群孩子“轰”下全包围上来。长者慈祥地笑笑，抽了口烟，说这是厂里发的。这点福利的沾光让一个孩子感觉到了天堂般的幸福。计划经济时代的国有企业衣食无忧，干好干坏一个样。晚上大家一起在道地“认饭碗”的时候，邻居也会谈谈厂里的情况，发发牢骚，议论下厂里领导的不是。尽管有种种不如意，他们仍然对企业充满信心。以后？拿点退休金，抱抱孙子吧，至于企业，“死都不会倒闭！”大家都和几百年来的先人一样，生于斯，长于斯，谁也没有想过去外面闯世界、做生意。好好读书，成为父母对孩子最大的殷切希望。虽然，几百公里之外的温州、萧山农民已经洗脚上岸，“走遍千山万水，道遍千言万语，想尽千方百计，尝遍千辛万苦”，白天做老板，晚上睡地板，在大江南北摸拳擦掌开始闯荡了。缓缓的始丰溪水绕着山城流过，但是大家像沉积的鹅卵石一样，依旧静静地等待岁月的冲刷。
     外面的风最终还是吹进了大山。曾经认为铁饭碗的厂子纷纷倒闭。“认饭碗”时候邻居开始充满焦虑，这天怎么就变了。牢骚增多的同时，他也充满了困惑。形势发展快得像山洪爆发，说来就来，没多久，就听见了厂子关闭的消息。
也许是合同工吧，邻居并没有拿到多少补助。他默默地回来。有几天看不见身影。小小的意识中，我明白，白糖棒冰是没有了，但我希望他还能饭后给我们讲“枣干娘”的故事。
山不转水转。邻居毕竟还年轻，他又重新走了出来。去一家私营企业打工。家里有老婆，有三个儿女，生活还是要继续，日子还是要柴米油盐。当时天台流行企业用点播电视剧的方式来给自己做广告。香港的电视剧正风靡大江南北。于是我就在每晚的港剧前看见了周润发迷人的微笑，王祖贤忧郁的眼神，同时也记住了几个企业的名字：“天台华旗工贸公司”、“天台铜材厂”、“天台橡胶厂”等等。邻居大概就去了点播了节目的企业。因为看电视剧的时候，他会早早地坐着，指着广告说，这是我的公司。“哦，锋那爸正厉害！”我们的奉承马上就跟上，换来邻居开心的笑。
我小时候曾随大阿姨去了趟宁海的大梁山啤酒厂。夜幕下黑乎乎的厂子让我躲在驾驶室里面充满恐惧。市场似乎充满了区域的保护，我在道地门口小店里面就从来没有见过石梁以外的牌子，所以我们有且仅喝石梁啤酒。天台人都说石梁啤酒好。在走过一些地方，算是开了眼界之后，我承认这不是溢美之词。但在市场机制尚未建立，商品流通充满本位保护的年代，我更愿意理解为天台人的一种乡土情节。
慢慢的，洪畴的橡胶、坦头的木珠，还有平镇的筛网形成气候。这就是现在所说的“一镇一品”的雏形。浙江大地的产业集聚开始在各地星火燎原。身边做生意的同学、朋友越来越多。他们在初中毕业后，都随着家人南下广东或者北上天津等地开店铺。道地的孩子们也没有闲着。不断有消息传来，说他/她今年又赚了多少钱。短缺经济时代的赚钱，变成了一场类似捡石头的轻松伙计，我们无需多少知识，只要肯弯下腰，都能有些收获。我感觉到，老师对于这些孩子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以前充满了痛惜，慢慢的，有了些赞许。有钱就有本事！一位老师在课堂上这样告诉我们。
现在回到家乡，四方塘已经被城市化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石榴树无从寻觅了。风过枝叶，只能在记忆中发出沙沙的响声。道地的孩子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有时候在街上遇见家里人，都会亲热地喊一声：“凯那妈，你到罗开？”母亲事后都一一告诉我，谁结婚了，谁生孩子了，谁现在哪个城市做生意。我以前从林耀华的人类学著作《金翼》中读出了人事有代谢，江河万古流。但在这个快速变迁的时代，我们也许只要用更少的笔触，就能感受到了这层意思。时间如同旋转的陀螺，越抽越快，使我昏眩。我希望能缓一缓，停一停，仔细看看长满野草的残墙，安静听听雨燕盘桓的呢喃，但这一切，都在风飞叶动中显得惶茫。

一诺千金

看题目就知道桑塔纳来了！

褚留香

还是个普桑，幽在这里怀古

桑吉嘉

原帖由 一诺千金 于 2008-9-28 15:42 发表
看题目就知道桑塔纳来了！

谢谢，嘿嘿。祝愿石头国庆节好

桑吉嘉

原帖由 褚留香 于 2008-9-28 15:59 发表
还是个普桑，幽在这里怀古

老兄，国庆回家吗？？？祝愿你节日好：）

老虎

嘿嘿，又一个四方塘的外来户。

无非如此简单

看到 道地 两字觉得亲切……

abracadabra

阿桑写得有意味的。只是好像再后面十年的变化也可以写写更多的故事。

苏姜

写的很不错，小时候我也是大院里面长大的，3岁的时候搬出去，但是还是很清楚记得四合院里面的点滴，那个黑乎乎的大灶间，还有那些**走起来会咯吱作响，邻里有人养猪，小猪总是满院子泡啊，下雪天，我爸爸尚且年轻的时候会滚好大的雪球------那是我一辈子看到的最大的雪球了，呵呵。后来村子里面的四合院因为着火毁了不少，不知道这会要是回去，会成了什么模样呢

林华强

我奶奶的娘家是四方塘的,可惜我连奶奶长什么样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