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玄妙的六字上

胡明刚

坐在玄妙的六字上
——读长诗集《坐六》致龙彼德先生

胡明刚

彼德老师
您好

    感谢您送给我历年来所创作的诗集，我对您生活经历和情感精神有了新的理解。因为诗歌，我对您已经心仪已久，因为诗歌，我们也成了忘年之交，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身在漂泊之中，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我与您远隔千山万水，仅隔着一根电话线谈诗论艺说人生，在虚空之中，听到您的呼吸，我的劳累疲惫终于抛弃了许多,我的情感也得到了释放。您写诗，我作文，我和您都成了自由的人。读您的诗歌，我的**喷薄而出，发现我们在文字中潇洒的行走，我们不再受别人指使，我们还是自己，是静坐紫竹林的临水的观音。是啊，我们该找一个地方安坐，或冥想观修，或饮茶畅谈，做树下禅定的僧人，或者莲叶中瞑目的青蛙，那是多么快乐幸福的事情！
   
    目前，我正在写一篇散文《坐卧烟霞》，您的《坐六》正合我意！我很需要这个坐字，也喜欢坐在石头上，坐在木头上，坐在我家的门槛上或者窗前，坐对满架图书或者满目青山，都是生活和生命的方式。而您却坐一个“六”字上，值得羡慕，“六”是哲学，是智慧，比“八”安稳得多，“六”如一个莲台，也像一棵绿树做成的板凳，如一块水中的一片山石，也像山上露出木屋的瓦脊。您坐在六字上，如瑞兽一般，或正襟危坐，或蹲踞而坐，或斜倚而坐。身止而神游于物外太空，看云霞流动！

    说实在的，我们都是漂泊的人，都是喜水的人，逐水而居，逐水草而上，与我一样，我从家乡的始丰溪出发，沿着京杭大运河，栖居在北国故都；而您从故乡湖南边城的凤凰沱江启程，漂泊到潮水汹涌的钱江之滨，又流浪到到冰雪覆盖的东北三江平原。对于漂泊的岁月，我们感同身受。风雨遇故人，他乡遇故知。您在黑龙江畔邂逅爱情，并在明媚的西子湖畔安居立命，度过安详时光，这是我羡慕的。我羡慕您有许多谈诗论文的同行相处，而您却向我说起您的苦衷，您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陷入不是莫名的苦恼之中。您落入一个圈子里，不得已地束缚了自己的思想，压抑住自己的感情，当您离开了那个圈子的时候，您自由了，您解脱了，眼前碧水青山蓝天白云更加广阔悠远了。您在电话中对我说，我现在没羁绊了，已经还了一个自由身了。您可以自在行走，自在坐卧烟霞了！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翻开您的这本新出的《坐六》诗集，您开诚布公地说，“我虽然起步很早，但是没有摆脱时代的局限，紧跟中心和图解政治在相当的一段时间左右了我的诗，徒有火一样的**。”所以您自己好像关在笼子里，灵与肉都不自在，自然的也就坐立不安了，您要打破藩篱，自在地冲出去，即使是一只绿丛中的青蛙，也是得益自然，心情舒畅的，获得了一种精神上的解放。您在退休之年终于出道了，进入原野之中，如坐在一朵云上，自由飞飘，上下虚空。俯瞰大地，仰望星辰，伸手揽住呼啸的长风。您摆脱了旧的体系，进入了新的世界。我记得您在送我《坐六》之前，就将许多的旧作递到我的手上，有《年轻的海》，还有《与鹰对视》，而《坐六》的创作，又使您摆脱了旧的程式，进入新的体系。从过去的闭锁到现在的开放，从过去的亦步亦趋，到现在的纵横八荒，您的诗歌进入了纯明境界。过去您陷入极端的痛楚，而现在您已经真的如同海德格尔所说的，在大地上诗意的栖居。而《坐六》就是这种诗意的栖居方式。

    现在，您，诗人龙彼德坐在许多与“六”有关的事物上，也好像坐在虚空之上，拈着手印，坐于何处，面对思维上下，漂浮其空，“没有选择也不容选择/坐在一个六上”“面对宇宙生存的艰难/必须找到一个点把自己定在点上”，过去您一直在迷惘中，找不到自己的角色，“是当基督在十字架上为人类赎罪/还是当一尊卧佛在禁欲寂灭中涅槃”？在《坐六》中，您进入了新的空间，从原来束缚的小我上升到大我，胸襟显得更为广博。我曾经在您的诗歌中，感受到雷殛木的痛楚和坚强，鹤唳的孤独和悲伤，黄河壶口瀑布的磅礴，沅江的温和，黑龙江冰排远去的浩荡，北大荒沼泽地的辽远，都是令人震撼的，显现出一个多血质男性的**，而是在《坐六》中，更有密集的意象和炽烈情感，浑厚而大气。但作为诗人的**变得沉静深潜，不囿于对自然单层面的赞美，而是深挖内在的蕴涵，渐渐发力，穿透事物，直抵深层，乃至背面。

   “六”如房屋一样，敞开大门，而您舍门而不入，如一只飞鹰，踞坐在屋顶上，冥想而出神。您看准的就是这个“六”。“六”简单而复杂，精致玲珑却博大精深。六六大顺，六畜，六部官员，六书，六腑，六神，六壬课，六殛，六冲，六合，六根，六识，六尘缘起，六欲，六道轮回，六度波罗蜜，从农学医学易学乃至宗教人文，“六”的生命精神更加丰富，它是一种宿命，是真谛，是归结。我本人觉得，较之您以前的诗歌，《坐六》的情感分量与文化分量更为深厚，境界更为提升，而批判的意识也更为强烈。在诗中，您不再一味地赞美，或者泥于孤独“呆坐”的形式，而是像《圆觉经》中所谓的，把所有的事务幻灭，譬如空花水月，最后把自己幻灭的那种执着也幻灭掉，达到真正“止静”“禅那”。“六”，成为自性清净的法轮，将自己融合进自然宇宙之中，复又跃于空明之上，在思维中闪现出一抹智慧的亮光。

    在您的长诗中，《坐六》是提纲掣领的，是一个总括，有哲理性宗教性和生命性根源的第一美的基本探究，而《止水》中，历史和岁月宛如逝水，“十万匹铜奔马”“左冲右突”，“不愿互相践踏非得互相践踏”，“每一次腾跃都落在同类的肩膀上，最后，经过了血与火的洗礼，生命之水逝去，留下的古战场成了干涸的河床，诗人的“嘴唇被裂成无数的甲骨文”，心头满是焦渴，而“两旁的山崖钳不住那一条刚硬的吼声”，“诸神逃离，世界的黄昏沉入黑夜”，飞扬跋扈，而满目的荒凉中，找不到生命的痕迹，连一棵歪脖树也找不到，好思想嫁接在何方？在这个荒原中，思想成了漠风与沙尘，水呢，滋润灵魂的水呢？在迷惘中，诗人发出天问：峡谷断成了世界，世界断成了峡谷，“是什么改变了世界，是什么改变了我和您”一样的冷寂的月光中，寂静，荒凉，我的命运之水，那瀑布，那甜雾，那墨荷，那圣杯中涌动的澄澈之水呢，读《止水》，我向往一碧万顷的大海湖泊，那里我的乐园。逐水草而居吧，人子们！诗人从内心中呼唤，离开这死寂的荒原，进入生机盎然的世界！

    而《大海兽》承接着止水，在大海湖泊中，海兽如白鲸一样游弋，腾跃，呈现生机，白花花的水莲升起，“尾巴是狂风中撕裂的三角帆”，这大海兽有着无穷的威力，“尾巴一摆，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巨尾一甩，小艇就一分为二，”乳白的巨首昂起，显示着骇人的意象，身上的皱纹就是符咒，充满着诱惑，涌动着人们的欲望，人们全力驾驶大船，举起鱼叉，绞动捕索，在紧绷的充满张力的空间，发着嘎嘎的声响，于是大海翻红了，海兽在挣扎，在无力地漂动，泛着白色的肚皮——这一切，呈现了美国作家麦尔维尔的笔下《白鲸》的场面，最终的结局，就是人与海兽的共同的“陆沉”，在深渊，犹如传说中的大西州，遥远的亚特兰蒂斯，大海兽完成了神话的终结，“它就在那团红霞中滚动，飞朱溅赤，最后泼出了夕阳，一个垂死的婴儿”，所有这一切，都成了一种终极的意义，富有浓郁的悲壮的神话色彩。在壮美的氛围中，呈现悲剧的精神，大海兽，实际上就是自然的象征，有着深刻的生命意义。

    “一切都宣告结束”，“天地间唯留黑暗”，在死寂中，有新的诞生，与北欧神话中诸神末日的阿斯加德。神之火的的灰烬中，新的生命在萌芽，在蠢蠢欲动。而在《大海兽》之中，则是水，水是生命之源，是生命的归宿。但是这种的惨烈归宿，有振聋发聩的魅力。可以说，在世纪末读这样的诗歌，实际上就是一种全身心的震撼。静观《大裂谷》的时候，我的眼前仿佛是科罗拉多大裂谷的那种永恒的风景，那是天地开创或者毁灭时的声浪。生存，毁灭，是个永恒的大问题，但现在还是没有解读透彻。而现在我的耳边萦绕的是汶川地震的余音。是大地断裂的呻吟，“地壳被猝然撕裂，万物都忍受不了那一声巨大的痛”，所有的一切，在重组，在更新，“极顶辱为平地，黄尘荣作清水”，沧海桑田，一切都在笼罩于神秘之中。现实如神话一样的世界，是杂乱的，无序的，那种丑恶的理念，放逐着善良，正义被挤压被扭曲，光明正大的竞争，被弃成敝履，野心们犹自挺戈恶斗不已。其实神的世界依然是人的世界，神的末日也是人的末日。在大峡谷中，透着忧患的意识。现实中的人，陷入生死的角逐之中，只有亘古以来的智慧者，聚集在一起，发出慨叹，孔子对着礼崩乐坏的现实无可奈何，耶稣在十字架上跳下，也无力回天，穆罕默德也无法找到静修的山洞，在世纪末，一切恶性在张扬，它们都在肆无忌惮地破坏，明目张胆进行之中，搏杀在海陆间进行，大地千疮百孔，一切都变得麻木而冰冷，大地生病了吗，人类在干什么呢？谁也不会搭理我们，陪伴的只是烦恼，只是忧伤，难道菩提境界，是一种痛楚中的思索，是佛的涅槃，还是耶稣的复活？

    该去的还是要去，该留的还是要留，智者与诗人，在灵与肉被撕裂的痛苦中，超越，超生。“要摆脱烦恼必须接受烦恼，要更新自己必须撕裂自己”，离开喧嚣的大裂谷，离开罪恶的渊薮，生命的歌激越沸腾，与天地合一，我的歌获得永恒。希望有太阳的光，照亮黑暗的大裂谷，诗人，自己仿佛成为印度神话中的湿婆，是终结之神，也是新生之神，坐在峡谷边，跳舞，凝思，让常常的黑发流成绵延的恒河！

    您的诗歌，有着神性和人性的融合，无论是《坐六》的新生和《大海兽》的死亡和《大峡谷》毁灭，都是一种时间的映像。从此端到彼端，从此岸到彼岸。时间如水，如流动的阳光，明暗分明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神话是短暂的，时间是永恒的，时间是比人类还要古老的话题，时间是光年宇宙。在时间中，您，诗人龙彼德乘坐的是超光速之车。一直把人们带进时空的隧道。从接受腐刑的司马迁，到坐在轮椅上用三根手指纵横驰骋的霍金，一切都在用蒙太奇的形式叠加着，纠合着，变异，渗透，此刻我按着电脑的鼠标，在网络上冲浪的时候，完成着各种链接，我同样与诗人一样，发现时间的可塑性，如捏一个泥娃娃一样，发现了许多的相似性和连贯性。生命如钟摆晃荡，时间如穿梭轮回，许多人都感到茫然无所适从，仿佛时间就像达利笔下的变形的钟表，如煎饼一样悬挂在海边的树枝上。时间被扭曲，生命在扭转，我感悟到什么呢？在这里，我与您一起终于在寂静中禅觉了：

    井底之蛙不可与之谈远海
    夏季之虫不可与之谈冬雪
    小儒之辈不可与之谈大道
    手指能够指出明月的所在
    但手指却不是明月
    看月也不一定要透过手指
    文字是手指
    真理与文字无关
    时间是无门可入的
    未入之前不见门在何处
    进入之后门也并不存在
    入时间不需要入门

    这一切，就是时间的精髓所在！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巧若拙，大智若愚。真水无香，至法无法，也像画家吴冠中所说的，“笔墨等于零”，金刚经中所说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六祖坛经》惠能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也是时间的相似之处。我很喜欢毛主席的诗句，“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最后还是落在这个坐字上。
   
    彼德老师，您的坐，坐得妙。坐在玄妙的六字上，安稳极了。





胡明刚
2008年8月奥运会前夕于北京

[ 本帖最后由 abracadabra 于 2008-8-19 14:49 编辑 ]

abracadabra

这位龙彼德先生名字很西化啊。

琼台琅月

玄妙的文字啊！随之跳跃，随之澎湃，随之宁静，随之周游，时间和空间的错综交集。

琼台琅月

**两个星号是什么隐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