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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21 09:41:1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追怀陆蠡到平桥



    我一直在心底里追怀着陆蠡,时常跋涉到平桥寻访这位天台山水孕育的三十年代著名散文家的踪迹。他的《海星》、《竹刀》、《囚绿记》如一块块明亮的丰碑,矗立于我的艺术生命程途。我自始至终深受他笔下文化精神的影响,陶醉在故乡的清丽山水,领略淳朴的乡土民风,寄寓着鲜明的感情,在心底里充盈着与他一样纯粹而鲜红的情愫。多年来,我一直驻足于平桥老街,徜徉在陆蠡故居,每每都有全新的生命感触。我多想用这支拙笔记述我不尽的情怀,却一直无从下手,虽然徘徊平桥十数次,也曾与陆蠡的亲人作过几次推心置腹的交谈,却都成了吉光片羽昨日梦痕。——我在追寻陆蠡那丝丝缕缕飘忽的英魂啊!
    秋阳正斜照在天台西部这片平畴沃野之上,把星星点点的房舍和丛丛簇簇的滩林涂上了一片纯粹的金色。更灿烂的稻浪随风荡漾,该是收获的好时节了。穿行在这片早已熟稔的乡土中,我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述。作为陆蠡的同乡人,作为艺术世界的殉道者,我是以一种朝圣的心情开叩开陆蠡的门扉啊!
    翻开我珍藏已久的《中国现代文学作品选》,几行平淡的字迹映入眼帘。“陆蠡(1908——1942)原名陆圣泉,浙江天台人,1942年他作为留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的负责人,被日本敌特机关逮捕,在监狱中英勇不屈,最后被秘密杀害。”寥寥数语,不尽人意。尽管陆蠡的作品不同于大作等身的大家巨匠,但他的艺术思想价值是永存的。他或许不是名人,但他也是始丰溪畔一棵小小的嘉树。当我穿行在这条明澈的清流,溯源而上,蓦觉得自己与他一样同是爱山乐水的人。蠡者蚌也,归之于水,而考源和圣泉,更使我们无比纯净。我的心里怀着一条明江来,循着陆蠡的踵迹,在澄澈的流光里,让心空响彻淡泊而激越的声音。
   “故乡的山水如蛇啮一般萦回在我们的记忆中了”,这是陆蠡的散文《溪》中的一段话。我身边这条发源于大磐山麓的始丰溪孕育了陆蠡的文情也抚养了我的青春,这是一条母亲河,横贯天台全境迤逦东去。它清晰地倒影着两岸的田园农舍和小城人家,满载着岁月沧桑和风雨明晦,向我展示着富有江南山乡特色的风情画卷。我仿佛在溪滩中捡拾起许多的五彩石,他们充满一种台州硬气的特质,在记忆之河中熠熠发光。我满怀崇敬和挚爱,走向我心仪中的平桥。
   
    流经平桥镇的这段溪流,不再像深山崖谷飞泉那样横冲直撞桀骜不驯,却显得更有涵养更有气度,尽显迟迟缓缓平平和和温文儒雅,犹如一位俊逸的书生,故又名文溪。早时附近有一座文溪中学,旧址就在今天的平桥中学。少年陆蠡就在那里课读。我总觉得陆蠡的性格就像这条文溪,深藏不露,清丽含蓄,却刚柔相济,豁达随和。听当地的一些老先生回忆,陆蠡不长言辞,行为迟缓,貌不惊人,却极富**和才情,在席间话不投机也会拍案而起拂袖而去。但正因为正直坦荡,而不乏挚友。当他身在异乡独对孤灯遥望家山时,不由得文思泉涌,神采斐然了。
   平桥镇是始丰溪上的一座小石桥,始建于清代乾隆年间,长不过三四米,却是平头潭街与岩头背的交通要道,现在已经修为水泥桥了。桥下不远处的埠头旧时可驾船直指临海椒江。民国时,两岸林深木茂,乡民常砍伐竹木,结而为排,顺流而下,成为一大民生活计,陆蠡的散文《竹刀》也如实反映了当时的情境。平头潭街依然保持着旧格局,两旁的木板房黝黑的门窗和屋檐,高低错落的店铺和门楣,写满此间的岁月风霜。走在街中的石子路上,追想往昔的风雨尘痕,不有得感慨万千。平桥镇定型于五代后梁,兴盛于元末明初,现今与黄岩路桥、临海杜桥一起成为闻名遐迩的台州三桥。商贾云集,厂店林立,更况此间的筛网滤布,成为一大名优特产,更受人们青睐。平桥乡镇企业飞速发展,农村经济逐步繁荣,但乡民们总忘不了陆蠡,把新建的大街命名为思泉路,让后人缅怀追思,也让我无依的艺术情感得到些许的慰藉。
    我怀揣早已翻得残缺不全的《陆蠡集》,走向岩头下,这里本是一个小小的岩渚,但经过流水的经年冲激,早成为一条卧波的游龙。溪水经过岩头背,不断回旋,在岩渚下淘挖出一个深深的平头潭。有人告诉我,陆蠡有个兄长是当地的教师,因学生不慎跌入潭中淹死后,精神受到极大的刺激,不治而亡,颇为惋惜。岩头下沿溪矮小的石板屋,古朴简陋而寒酸,屋边的池塘早已干涸,被蓼草掩盖得严严实实了。过一条狭长的小巷,见到一座二层的三合院,便是陆蠡的祖居了,石匾上书“瑞气东临”四个遒劲的大字,相传是陆蠡父亲的手笔,据说他的父亲名叫陆宗兰,是当地的乡村名儒。陆蠡出生于书香门第,自幼得其文化熏陶。从他的散文中,我得知其父亲曾题写过“辟虎堂”、“一匏堂”,“殪虎堂”的,却难寻旧迹了。我曾听人介绍,陆蠡与原配的夫人陆小梅的洞房就在那厢房里,而今仅留记忆中的一抹酡红。余小梅为平桥镇西余村人,其婚姻是父母包办的,虽婚前双方都不甚了解,但婚后夫妻互敬互爱夫唱妇随美满和谐。小梅夭亡后,陆蠡痛不欲生,朝思暮想,辄写些片言只语以志缅怀,可惜生前没有发表,后作《集外》收入浙江文艺版《陆蠡集》中,总冠名曰《给亡妻》,情真意切,痛彻肺腑,读来让人黯然泪下。
    从陆蠡祖居的后门出去,不远处就是陆蠡亲手建成的书院,据说是他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工作后营造的,其法式带有上海石库门的建筑风格。而今,门头上雕刻的三匹白鹿早已被风雨剥蚀得面目全非,台门也不知去向了。该房子建成后不久,陆蠡就遇害了,空留此屋,不见故人,反觉惆怅。直至四十年代,曾有一对国民党军队驻扎于此,墙上依稀可辨他们涂写的标语“博爱精神”,解放后由几位五保户居住,几年前因用火不慎,西厢房两间被焚,屋顶被烧坍,虽然现在已略加修整,但几成黑炭的窗格和门架依然兀立着。旧居同周围的楼群相比,更像个穷愁潦倒的秀才,寂寞而寒碜,在岁月的风尘里,向人们展示岁月中的一个陈年的伤疤,让我感到久久的痛楚。
    陆蠡的容貌早已模糊,但他的旧居却一如他的散文,在经过人们的淡忘后,能否逐渐容光焕发起来——

    怀着凝重的思绪,走过陆蠡故居吱嘎作响的木板楼梯,轻抚破残的墙壁与门楣,静坐在木格花窗之下的断阶上,一派沉郁,门前的苦楝树枝在天空中划出一条枯黄的创痕,在故居的屋顶上落下重重的铅灰色。我在冥坐中静观默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向我打招呼,我告诉她我是看陆蠡的。哦,原来是“泉”啊,老婆婆的眼睛竟炯炯有神起来,写书的,在上海写书,给日本人杀掉了,死无对证,可惜啊可惜!“不知他相貌怎样?”“高矮胖瘦同你差不多,不讲多话,慢吞吞的,眼睛也有些毛病。”老婆婆顿了顿说,“最近有许多外地人都来看这老房子,上海的有,北京、天津的也有,就是天台本地的来得少,可惜啊可惜——”老婆婆絮絮叨叨着,走向小巷深处,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老婆婆的叹息如一首秋风萧飒的歌,细细的,却不胜寒意了。而今,有多少人记起陆蠡呢?他永远是一个遥远的梦境,永远是那么难以寻觅吗?
    陆蠡故居的上方大概就是岩头背了。我站立的前方是一大片空地,大概是陆蠡笔下的麦场了。少年的陆蠡不就在这里唱着《燕啊燕飞过天》《大麦黄黄小麦黄黄》的天台童谣,吹着他心爱的麦笛悠然飘过么?天台的乡土终于在他的妙笔下焕发出无穷的美丽,他知道,家乡的风土和民情是俊美的,但也是落后甚或是惨烈的。陆蠡只不过以平淡如水的笔调写出天台山民生活最底层的原生态,虽微不足道,但体现其深蕴的精神。在溪边的《水碓》里,我听到被捣成肉酱的那位女孩的惨叫,看见摇着机器做工的那位《哑子》,看到《嫁衣》通红的迎亲队伍和古屋腾起的火光,还有《庙宿》中半岭茶亭烧茶的妇女憔悴的脸,更有《私塾师》中疲于奔命蹀躞徘徊的兰畦先生的瘦弱背影——一个个人物一个个场景,如电影蒙太奇一般在风雨中映现,这纷繁的苍生,无不感到生命韶光的流逝和世事社会的迢递。始丰溪水永远呜咽地流淌着,但我总觉得这里的社会与现实是不容乐观的,谁都想避忌,但谁也避忌不了,我们难道因为陆蠡写了家乡民风的阴暗保守而丑陋的一面,就能横加指责他直率炽热的赤子之心么?要知道,陆蠡生前是深爱着这一带山水的,他“如怀恋母亲似的惦记着故乡”,“倘若我做了大官后,则挂冠后,辟芜芟秽,葺舍草读于山涯水际,岂不清高之至?”而今他的孤魂依然是游荡于一带无依的梦境。此刻他是否重归故园,与我一同再去看溪边村妇的捣衣么?

    时已深秋,微风徐来,带我缕缕幽凉。我忽然想起余光中先生对陆蠡散文的评价是非常中肯的。他说,“感性散文写得最好的恐怕是陆蠡了。”“他的散文独创在于断然割舍繁文杂念,而全然投入单纯的情感,务求经饱满的美感。”《贝舟》《囚绿记》《谶》等只从一丝萦念的线头,便会抽出一篇美丽而多情的绝妙小品来”,“陆蠡是散文中的纯艺术家。”可见陆蠡写的就是一种性灵上的文字,正如悠逸的始丰溪水,既壮烈激奋,又舒曼流扬,放怀恣肆,洒洒洋洋。我抬头四顾,想从这岩头背上找出影响陆蠡人品文情的景物来。东边一所东岳宫,祀东岳大帝和中国道教南宗桐柏山祖师张伯端和八仙中的吕纯阳,是一种实实在在的“道”,西边的是三义庙,奉三国刘备关羽和张飞,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义”,两座庙宇均建于清代,至今依然香火鼎盛。身后的戏台则名之曰“昭义台”。我终于寻觅到陆蠡人品文格的精髓风骨所在了!“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用在陆蠡身上是最贴切不过的了,文溪一派雅畅,更化育着陆蠡艺术生命的无限神采。陆蠡是爱生乐生的人,曾为白蚁被根除为谷虫被鱼食而感慨过,为蟋蟀的夭亡而伤怀过,更为白鹭的错逐而内疚过,在《囚绿记》中,他想牵一根绿藤装点居室,却不忍心枝叶的枯黄萎靡,终于把它放回到太阳光下自然风中。这就是生命之道的根系所在啊。但反过来,这种温情却体现于个人的性格上,却是一股刚烈凛然的正气了。在《竹刀》里,那位无名的青年为了山民的利益将竹刀深插进奸商的肚子里,在大堂中又将竹刀插入自己的手臂,“便是这样”,潇洒到极点,也就酷到极点了。那个为哥哥摘取满贝海星的少年,那羽抛弃温暖香巢为大众受尽苦寒的麻雀,也就是陆蠡的化身,格外显得可亲可敬可钦可爱了。陆蠡的木讷迟钝的形象在世俗的眼里或许是愚痴的,但又有谁知道他并不注目的外表中所蕴涵的铮铮铁骨和侠义情肠呢?同学烧焦了楼板,陆蠡毅然承担了责任致使自己被开除失学,潦倒的同学爱上了一位女佣,他慷慨解囊促其成就学业结为秦晋之好,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遭日寇查封后,陆蠡为了两大卡车的书独自去巡捕房交涉,敌人问:“蒋介石和汪精卫哪个好?”答:“蒋好。”“日本能占领中国吗?”答:“绝对不能!”斩钉截铁,毫不含糊。一个文弱书生能达到如此的境界,宛若神示。谁不叹服呢?忠义志士选择的就是这么一条不归路啊!重读陆蠡的《秋稼》,的确有一种谶语的味道了。主人公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感情是相当朴素的,丝毫没有半点掩饰:“东洋人是中国的敌人,替敌人做事就是里通外国,这是对不起祖宗后代的。”“他是愿意乐生的,动物都有生命,应当珍惜,尽管他不知道别人的生命如何爱惜”,但他绝不为敌人带路,终于被枪杀在长满秋稼的田野上,无人知晓。忽然觉得陆蠡和这老实巴交的农民已融为一体。巴金曾经这样评价陆蠡,“圣泉这样有义气,无私心,为朋友甚至交上生命、重视他人幸福甚于自己”,就是这个“没有响声的老实人,平时没有一点英雄的样子,危机来了,却比任何人都勇敢,”“他活着的时候,寂寞,孤独,痛苦,没有人关心他的存在,而死了,却被大家永远地记住。”唐弢也这样说:“陆蠡以自己的生命为他从事的事业,为受难者作血的献祭,这是一种殉道,也是一种精神上的升华。”由此可见,陆蠡是集道义文章于一身的英雄,生命的精神在于他的言行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立言、立德、立功,中国知识分子的三大人生要义,他都做到极致。当我在他故居遥望三义庙和东岳宫时,倾听潺潺的文溪水,蓦觉得陆蠡就是以道义奏出生命交响的真正壮士,只有陆蠡,真正得到天台山文化精髓的化育,只有天台山真正拥有陆蠡这样表里如一的俊逸之才!
    三义庙和东岳宫的钟磬之声不绝于耳,我想这是生命中最纯洁的礼赞。我忽然想起,现在正是中秋,此刻又有谁在设香遥祭呢?他终究是三四十年代那一特定时期文化苦旅中的失乡之魂,但恰是文士中的关羽,让我顶礼鞠躬。在浙江,陆蠡同郁达夫一样,命落何方,是永远的文化之谜,或许永远难以破解,但他同样应用高尚的人格艺品在我心头点亮高挂的莲花之灯。啊,中秋本是一个值得祭奠的节日,但我用什么来设祭,荐享他的灵魂呢?

    几度沉思,几度凝噎。夕晖下,苍凉的陆蠡故居早已隐没无闻,如一艘沉没的不系之舟。聊以欣慰的是,陆蠡的作品相继得到出版,先后被选入各种经典选本加以评介,并被各大中院校当作教材,许多专家学者评选百年百篇经典散文,都把他的《囚绿记》列在其中。在港台乃至东南亚文学界,也有专门研究陆蠡散文的论著问世。值得一提的是,台州作家蔡庆生积十数年苦功,广为搜罗陆蠡遗文旧事,编辑8万字《陆蠡传》,引起了强烈的反响。陆蠡渐渐为人所知,是值得庆幸的。回头再凝望这陆蠡的旧居,我想若稍加修葺整理,可以改成纪念馆,作为良好的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这也是得天独厚的人文景观,为何要胡乱轻弃呢?我们怎能忍心它在风雨中倾圯湮没呢?萧飒的秋风吹动身边的苦楝,又回荡谁的伤怀谁的叹息呢?
    追怀陆蠡到平桥,我总不忍心多看他的故居一眼。而光阴一点点地斜过,殁于西天的酡红。我不得不告别了他,不知它是否安然无恙。走在满畈秋稼的田野上,始终见不到一个收获的人,我想,倘若有一个先生手捧书本,紧随我行吟于黄昏之中,那不是别人,那是陆蠡的魂。

                1997年8月初稿  2000年7月改
24#
发表于 2008-4-10 22:37:07 | 只看该作者
这个~~容俺回去问个明白
23#
发表于 2008-3-24 19:55:29 | 只看该作者

明刚,我马上,去看看邮箱。



[ 本帖最后由 宇鹰 于 2008-3-24 19:56 编辑 ]
22#
 楼主| 发表于 2008-3-24 19:18:43 | 只看该作者

宇鹰老师 我有一信件发到您的信箱里,收到没有?

21#
发表于 2008-3-24 14:09:25 | 只看该作者

回人山人海

所谓“文溪”,就是始丰溪的平桥段,因溪水潺湲,呈“斯文”貌而得名,故不管是指文溪上的桥,还是指始丰溪上的桥,“平桥”就是指平镇通上庞的石桥,六七十年代此桥还有靠平镇一端的十几孔在,桥两边是已淤积,成为桃园。
      平头潭街通岩头背的石板桥俗称“大桥”,长也不止三四米,起码有十米以上。桥两边的村子称为大桥头,我从小在那长大,十分清楚。《台州晚报》登的“长三四米”不知依据什么,明显与桥的实况不符。
    特作说明,以免以讹传讹!
20#
 楼主| 发表于 2008-3-24 12:25:36 | 只看该作者

感谢疯言兄,您翻出了余光中的原文,可以为我们的陆蠡研究增添了一抹亮色

感谢感谢
19#
发表于 2008-3-23 05:34:46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人山人海 于 2008-3-22 20:47 发表
1\感性散文写得最好的是陆蠡?余光中真有这么说过?散文"最好"的标尺拿在余的手里?这样草率的评价也是中肯?
2\引用---敌人问:“蒋介石和汪精卫哪个好?”答:“蒋好。”“日本能占领中国吗?”答:“绝对不能!”--- ...


陆蠡与敌人对白的其他版本:

据怀玖介绍,有个陌生人来到陆蠡家,一进门就交还一件陆蠡被捕那天身穿的大衣。那人解释说,他也是被抓进宪兵队的,与陆蠡关在同一牢房,彼此很熟。日本人曾提审陆蠡,问:
  “你爱国吗?”   “爱国。”   “赞成南京政府(按:指汪伪政权)么?”   “不赞成?”   “依你看,日本人能不能征服中国?”   “绝对不能征服!”
http://www.gmw.cn/01ds/2005-03/23/content_203424.htm
18#
发表于 2008-3-23 05:22:16 | 只看该作者
人教社中语室 刘真福

在宾馆的熙熙攘攘人流中,我一眼就认出他,余光中,那熟悉的头像、脸型,那银白而纤细的头发,那秃露的头顶,还有那显出斯文气质的眼镜。不过这次还是感觉意外,原以为他是瘦长身材,事实上他很矮小,与我想象中那颀高修长的诗人形象相去甚远。照片中的余光中可是一表人材,至少在当年追那个的美丽姑娘(后来成为太太)时,身上尚有一股儒雅气、书卷气、诗人气,合成一股魅力。如今垂垂老矣,行路慢,说话慢,在会场上头一排坐着,一动不动,像是在听报告,又像神游物外。
我给他拍照,奇怪的是他的成像总是有点虚,质感差,不像拍洛夫那样清晰。唯独他的眼睛依然有神,凝聚着精气。我透过他衰朽的形体,感觉他的精神元气依旧充盈,思想更加深刻,谈话时慢条斯理,像是早有准备了似的款款道来。声音很轻,轻到那声波刚好传到你的耳边,其他人却听不清。
我和他的谈话从教材开始,高中新教材“语文1”《荷塘月色》的“研讨与练习”有一段余光中评朱自清散文的话:
“就凭了这样的一二十篇散文,朱自清能称为散文大家吗?我的评断是否定的……他的观察颇为精细,宜于静态的描述,可是想像不够充沛,所以写景之文近于工笔,欠缺开阖吞吐之势。他的节奏慢,调门平,情绪稳,境界是和风细雨,不是苏海韩潮。他的章法有条不紊,堪称扎实,可是大致平起平落,顺序发展,很少采用逆序和旁敲侧击柳暗花明的手法。他的句法变化少,有时嫌太俚俗繁琐,且带点欧化。他的譬喻过分明显,形象的取材过分狭隘,至于感性,则仍停留在农业时代,太软太旧。他的创作岁月,无论写诗或是散文,都很短暂,产量不丰,变化不多。”(《论朱自清的散文)
他慢慢地看了半天,说“这话我说过”。我说:“有些中学生在课堂讨论时不同意您的观点,您怎么看?”他轻声说:“我说的都是有根有据的。”我说:“他们从心底不愿意接受您对朱自清的批评,可是一下子找不出反驳的话来。”看看余先生的表情,他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笑容。我接着说:“就是我也不愿意接受您的观点。”他笑出了声。看来他根本没有因得罪前贤而“认错”的意思。
不过他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只会批评不会欣赏他人的人,“我也肯定过一些作家诗人,比如钱钟书、沈从文、陆蠡。说到陆蠡,他的散文水平不比徐志摩差,尽管他的名声不如徐的大。”我问陆蠡早逝,这是否影响了他的创作成就,他说:“是的,但是他很有才气,很有灵气。他的成就本来应该更大的。”
我问他写诗的成长经历,“受到五四以来哪些新派诗人或流派的影响?”没想到他对五四以来新诗派评价不高,说:“民国后的诗,产生时间短,成就不算太高。我写诗主要受中国古代诗歌和外国诗歌影响。我爱读的诗,从《诗经》到《楚辞》,到唐诗、宋词、元曲等,都爱读。我觉得古诗中有极为丰富的思想和艺术,可以作为我的创作源泉。”谈到外国诗的影响时说,他半生致力于外国文学的教学工作,“我教外国文学尤其是英国诗歌三十多年,写诗自然受外国诗影响,比如教莎士比亚无韵体诗歌,那是他的剧本里的诗歌,受这些诗的影响,我写了无韵体长诗,形式自由,不分章节。”
身边有人问:“大陆读者是从乡愁诗认识您的,认为您就是乡愁诗人的代表,您觉得呢?”这一问话促发了他有限的反驳**,言语忽而深刻幽默起来:“大家只知道我的《乡愁》,‘乡愁诗人’像一张名片,大得把我的脸都遮住了,至于名片后有什么不管了。”
跟余先生的交谈时时被打断,我看准机会上前说:“您是大陆中学生喜爱的诗人,您能不能给他们说一两句话?请写在纸上。”他慢慢接过本子,稍加思索写下这样的诗意和哲理俱佳的句子:“中学是学问的上游,上游清则下游畅。”字迹很是工稳,笔下饱含长辈对晚辈的教诲和爱护。我问他对大陆中学生有什么希望,他说:“希望年轻人热爱古典文学,这是文学的根柢。”是啊,先生的情之根生在中华大地,先生的文学之根生在深厚博大的古典文学中。
我得了余先生的题词很高兴,给旁边的王一桃(香港文艺家协会会长)看,一桃先生说:“是啊,大诗人出口就是成章!”
(余光中《乡愁》《乡愁四韵》《听听那冷雨》等入选大陆中学语文课本)

17#
发表于 2008-3-23 05:19:21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胡明刚 于 2008-3-22 21:10 发表
余光中说:感性散文写得最好的,这句话的出处是在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余光中散文》中,可能是在序言里。因为书在天台,时间较久,我记不清到底是序言还是后记。不过书中肯定有这么一句。
余光中说知性散文和感性 ...


散文的知性与感性----余光中

  文学作品给读者的印象,若以客观与主观为两极,理念与情感为对立,则每有知性与感性之分。所谓知性,应该包括知识与见解。知识是静态的,被动的,见解却高一层。见解动于内,是思考,形于外,是议论。议论要有层次,有波澜,有文采,才能纵横生风。不过散文的知性仍然不同于论文的知性,毕竟不宜长篇大论,尤其是刻板而露骨的推理。散文的知性该是智慧的自然洋溢,而非博学的刻意炫夸。说也奇怪,知性在散文里往往要跟感性交融,才成其为“理趣”

  至于感性,则是指作品中处理的感官经验;如果在写景、叙事上能够把握感官经验而令读者如临其景,如历其事,这作品就称得上“感性十足”,也就是富于“临场感”(sense of immediacy)。一位作家若能写景出色,叙事生动,则抒情之功已经半在其中,只要再能因景生情,随事起感,抒情便能奏效。不过这件事并非所有的散文家都做得到,因为写景若要出色,得有点诗人的本领,叙事若要生动,得有点小说家的才能,而进一步若要抒情,则更须诗人之笔。生活中的感性要变成笔端的感性,还得善于捕捉意象,安排声调。

  另一方面,知性的散文,不论是议论文或杂文,只要能做到声调铿锵,形象生动,加上文字整洁,条理分明,则尽管所言无关柔情美景或是慷慨悲歌,仍然有其感性,能够感人,甚至成为美文。且以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为例:

  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夫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短短九十个字,回旋的空间虽然有限,却一波三折,层层逼进,而气势流畅,议论纵横,更善用五个"士"和三个"鸡鸣狗盗"形成对照,再对鸡犬之弱反比虎豹之强,所以虽然是知性的史论,却富于动人的感性。在美感的满足上,这篇知性的随笔竟然不下于杜牧或王安石自己咏史的翻案诗篇,足见一篇文章,只要逻辑的张力饱满,再佐以恰到好处的声调和比喻,仍然可以成为散文极品,不让美文的名作"专美"。

  因此感性一词应有两种解释。狭义的感性当指感官经验之具体表现,广义的感性甚至可指:一篇知性文章因结构、声调、意象等等的美妙安排而产生的魅力。也就是说,感性之美不一定限于写景、叙事、抒情的散文,也可以得之于议论文的字里行间。

  纯感性的散文可称美文,除了文体有别之外,简直就是诗了。六朝的骈俪文章,尤其像江淹的《恨赋》、《别赋》之类,正是纯感性的美文。但是中国文化毕竟悠久,就连这样的美文也不脱历史的背景。若求其更纯,或可向小品之中去寻找。齐梁间文人的小{筒,在清丽的对仗之下,每有此种短篇佳制。刘潜《谢始兴王赐花纨坛簟启》便是美丽的样品:

  雨兼桃象,周洽昏明,便觉夏室已寒,冬裘可袭;虽九日煎沙,香粉犹弃,三旬沸海,团扇可捐。

  寥寥三十五字,焦点只集中在一个感性上:收到的桃枝簟与象牙簟触肌生凉,虽在三伏盛暑,亦无须敷粉挥扇。相对于这种纯感性的散文,韩愈的不少议论文章,例如《原道》、《原毁》、《师说》、《讳辩》,讨论的都是抽象的理念,可谓之纯知性的散文。不过,正如法国作家毕丰所言:“风格即人格。”在一切文体之中,散文是最亲切、最平实、最透明的言谈,不像诗可以破空而来,绝尘而去,也不像小说可以戴上人物的假面具,事件的隐身衣。散文家理当维持与读者对话的形态,所以其人品尽在文中,伪装不得。

  散文常有议论文、描写文、叙事文、抒情文之分,准此,则其第一类应是知性散文,其余似乎就是感性散文了。其实,如此分类,不过便于讨论而已。究其真相,往往发现散文的名作,在这些功用之间,只是有所偏重,而非断然可分。文章的风格既如人格,则亦当如完整的人格,不以理绝情,亦不以情蔽理,而能维持情理之间的某种平衡,也就是感性与知性的相济。也因此,知性散文之中,往往有出色的感性片段;反之,在感性散文里,也每有知性的片段令人难忘。例如曹丕的《典论论文》,本质当然是知性的,可是读者印象最深的,却是"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以后的一段。那一段究竟算是知性还是感性,固难断言,可是到了篇末这几句,高潮涌起,感慨多于析理,则显然是感性的:

  古人贱尺壁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而人多不强力,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遗千载之功:日月逝于上,体貌衰于下,忽然与万物迁化,斯志士之大痛也。

  同样地,《丘迟与陈伯之书》对于叛将晓之以义,动之以情,戒之以史,大致上是一篇知性文章,但其传世之句,却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最富感性的这一段。反之,《前赤壁赋》原为感性抒情之作,但是苏子答客的一段,就地取材,因景立论,而以水月为喻,却转成知性的高潮。“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知性的哲理乃成为感性美文的脊椎,支撑起全篇的高超洒脱。同理,《阿房宫赋》是一篇华丽的辞赋,前三段恣意铺张,十足成了描写文。但从第四段的“嗟乎”起,虽仍维持写景的排比句法,却渐从感性摆渡到知性。到了末段,正式进入知性的高潮: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议论一波三折,鞭辟入里,顿挫之中,势如破竹,层层相推,乃逼出最后的结论。逻辑饱满的张力,一路推向结论的高潮,其为美感,绝不逊于写景鲜活、叙事生动、抒情淋漓尽致的感性高潮。何以知性的议论也会产生美感呢?那是因为条理分明加上节奏流畅,乃能一气呵成,略无滞碍。理智的满足配合生理的快感,乃生协调和谐之美。就文论文,不难发现《阿房宫赋》末段的句法,不但语多重叠,而且句多类似,一路读来,节奏自多呼应,转折之处更多用"而"字来调节,尤觉灵敏。这么安排句法,语言本身就已形成一种感性系统了。

  准此,则把散文分成知性与感性,往往失之武断,并无太大意义。许多出色的散文,常见知性之中含有感性,或是感性之中含有知性,而其所以出色,正在两者之合,而非两者之分。就像一面旗子,旗杆是知性,旗是感性:无杆之旗正如无旗之杆,都飘扬不起来。文章常有硬性、软性之说:有杆无旗,便失之硬性;有旗无杆,又失之软性。又像是水果,要是一味甜腻,便属软性,而纯然苦涩呢,便属硬性。最耐品味的水果,恐怕还是甜中带酸,像葡萄柚那样吧。

  所以太硬的散文,若是急于载道说教,或是矜博炫学,读来便索然无趣。另一方面,太软的散文,不是一味抒情,便是只解滥感,也令人厌烦。老实说,不少所谓的“散文诗”过分追求感性,沉溺于甜腻的或是凄美的诗情画意,正是此种软性散文。其实,不论所谓“散文诗”或是所谓“美文”,若是一味纯情,只求唯美,其结果只怕会美到“媚而无骨”,终非散文之大道。有一本散文集,以纯抒情为标榜,序言便说:“纯抒情散文是梦,是星空烟雨,是三月的柔思,是十月的秋云。”这几句话,尤其是“星空烟雨”一句,是否妥当,姑且不论,但是这样的风格论,要把散文等同于诗,而且是非常狭窄的一种抒情诗,恐怕也非散文之福。

  要求作家下笔就得“载道”,不是自己的道,而是当道的道,固然是太“硬”了。反之,怂恿作家笔端常带“纯情”,到了脱离言志之境,又未免太“软”了。一位真正的散文家,必须兼有心肠与头脑,笔下才能兼融感性与知性,才能"软硬兼施"。

  唐宋号称八大文家,而后世尤崇韩、柳、欧、苏。其中道理,当有专家深入分析。若以知、感兼擅为多才的标准,来权衡八大,则苏洵与曾巩质胜于文,几无美文可言。苏辙最敬爱兄长,也确有几篇传世的感性美文,亦能诗,堪称多才。剩下一个王安石,能文之外,兼擅诗词,当然称得上多才。不过就文论文,他笔下的感性固然胜于老苏与曾巩,但比之四大,却也较为质胜于文。拿《游褒禅山记》跟《石钟山记》来比,两篇都是游记,也都借题发挥,议论纵横而达于结论。然而借以发挥的那个“题”本身,亦即游山的感性部分,则苏轼的文章感性强烈,如临其境,显得后文的议论真是有感而发;王安石的文章却感性平淡,未能深入其境,乃显得后文的议论滔滔有点无端而发。总而言之,苏文的感性与知性融洽,相得益彰,王文的感性嫌弱,衬不起知性。

  因此我不禁要说,同样是散文家,甚至散文大家,也有专才与通才之分。专才或偏于知性,或偏于感性,唯有通才始能兼擅。以此来衡量才之宽窄,不失为一种可靠的标准。例如苏轼,在论人的文章里,其知性与抒情的成分尚有浓淡之分:《晁错论》几乎不抒情,至于《范增论》、《贾谊论》、《留侯论》,则抒情成分一篇浓于一篇。《方山子传》又别开生面,把抒情寓于叙事而非议论。至于《喜雨亭记》、《凌虚台记》、《超然台记》、《放鹤亭记》、《石钟山记》等五记,却又在抒情文中带出议论,其间情、理的成分虽各不同,但感性与知性的交织则一。更多姿的该是赤壁二赋:两篇都是抒情文,但是前赋在饱满的抒情之中,借水月之喻来说理,兼有知性,后赋却纵情于叙事与写景,纯是感性。苏轼兼为诗宗词豪,姑且不论,即以散文一道而言,其才之宽,亦不愧“苏海”。

  自从新文学运动以来,散文一直是文坛的主力,虽然不如诗与小说那么勇于试验而变化多端,却也不像这两种文体那么历经欧风美雨而迷惑于各种主义、各种派别。散文的发展最为稳健,水准最为整齐,,而评价也较有共识。在所有的文体之中,散文受外来的影响最小,因为它原来就是中国古典文学的主力所在,并且有哲人与史家推波助澜;而在西方,尤其是到了现代,它更是弱势文化,不但作家逐渐调零,连评家也不很重视。和诗、小说、戏剧等文体相比,散文的技巧似乎单纯多了,所以更要靠文字本身,也更易看出“风格即人格”。

  新散文中当然也有知性与感性的对比。如果哲学家、史学家、教育家、社会学家等等人文学科的学者,甚至报刊的主笔、专栏作家等等,笔下兼具文采,则其文章应该算是广义的知性散文,而且当然言之有物。可惜一般文艺青年所见太浅,品味又狭,不免耽于感性,误会软性的散文才是正宗的散文。其实文学评论如果写出了文采,塑造了风格,像《文心雕龙》、《人间词话》那样,其本身也可以当作品来观赏。我在高中时代,苦读冯友兰的《人生哲学》,不太能够领会,嫌其文体有点不新不旧,不文不白。后来读到罗家伦的《新人生观》,费孝通的《重访英伦》,便欣然有所会心。但是给我启发最大的,却是朱光潜的《给青年的十二封信》与《给青年的十三封信》。这两本文艺欣赏的入门书,流行于三四十年代,很少人把它当做知性散文来读。我这位高中生却一丝不苟地读了好几遍,不但奉为入门指南,更当做文字流畅、音调圆融、比喻生动的散文来体会。

  俗语说得好,“惟大英雄能本色”,所谓艺术的生活就是本色的生活。世间有两种人的生活最不艺术,一种是俗人,一种是伪君子。“俗人”根本就缺乏本色,“伪君子”则竭力遮盖本色。

  朱光潜的文章,早在六十年前竟就写得如此清畅自然,颇为可贵。日后我自己写起知性散文来,不仅注意要言之有物,更知道要讲究节奏与布局,正是始于孟实先生的启蒙。

  至于感性的散文,当然应该求之于当行本色的散文家。许多人很自然就想到了徐志摩,想到他的诗情画意。徐志摩原是诗人,下笔自然富于诗情画意,以散文艺术观之,其胜正在抒情、写景,《我所知道的康桥》可以印证。此文颇长,共分四段。就首段的缘起,次段的说理看来,叙事平平,议论也欠警策,均非所长;一直要等到后两大段描写康桥景象,并引发所思所感,才能读到十足的美文。更长的一篇《巴黎的鳞瓜》,缺乏知性来提纲擎领,失之芜杂,感性的段落固多佳句,但每逢说理,便显得不够透彻练达。这是我读韩潮苏海时未有的缺憾。

  这种缺憾,见之于另一位诗人散文家的感性散文,情形恐怕更甚于徐志摩,那就是何其芳。其实,早期的散文家里,感性散文写得最出神最出色的,恐怕得数名气不及徐志摩而夭亡却更早的一位作家——陆蠡。在抗战期间,他被日军逮捕,继而杀害,成为早期新文学莫大的损伤。陆蠡的独创在于断然割舍冗文赘念,而全然投入一个单纯的情境,务求经营出饱满的美感。也许议论亦非他所长,但是他未曾“添足”,所以你也捉不到他的短处。例如《贝舟》一文,破空而来,戛然而止,中间的神秘之旅原来是一场白日梦。此文幻而似真,叙事、写景、笔法都飘逸清空,不像徐志摩那么刻意着墨,已经摆脱了写实的局限。《囚绿记》里,一个寂寞的人把窗外的常春藤牵进房来,做他的绿友,终于怜其日渐憔悴,又把这绿囚释回。不待细赏本文,仅看文题,己觉其别出心裁了。最出神入化的一篇《谶》,只从一丝萦念的线头,竟抽出了一篇唯美而又多情的绝妙小品.且看下面所录是怎样无端地破题,才一转瞬,方寸之间早已开辟出如何的气象:

  曾有人惦记着远方的行客,痴情地凝望着城际的云霞。看它幻化为舟,为车,为骑,为舆,为桥梁,为栈道,为平原,为崇岭,为江河,为大海,为渡头,为关隘,为桃柳夹岸的御河,为辙迹纵横的古道,私心嘱咐着何处可以投宿,何处可以登游,何处不应久恋,何处宜予勾留,复指点着应如何迟行早宿,趋吉避凶……

  陆蠡不愧是散文家中的纯艺术家,但仅凭如此的美文,却不能充分满足我们对散文情理兼修,亦即文质彬彬的要求。于是我们便乞援于“学者的散文”。

  这名称有点望之俨然,令人却步,其实不必紧张。此地的学者当然不是食古不化、泥洋不通的学究学阀,而是含英咀华、出经入典、文化熏陶有素,却又不失天真、常抱谐趣的从容心灵。这种心胸坦对大千,以万象为宾客,富于内者溢于外,写散文小品,不过是厚积的学力、活泼的想象、敏锐的观察,在沉静中的自然流露,真正是“风格即人格”,一点做不得假。不过学者所长往往正是所短,因为博极群籍之余,每一下笔,那些名句常会不招自来,如果才气不足以驱遣学问,就会被其所困,只能凑出一篇稳当然而平庸之作。所以愈是学富,就更必须才高,始能写出真正的学者散文。

学者的散文当然也要经营知性与感性,更常出入情理之间。我曾经把这种散文叫做“表意”的散文,因为它既不要全面的抒情,也不想正式的说理,而是要捕捉情、理之间洋溢的那一份情趣或理趣。如果文章的基调在感性,例如抒情、叙事或写景、状物,则其趣味偏于情趣:梁实秋的《雅舍小品》属于此类。如果基调是在知性,在于反复说明一个观念,或是澄清一种价值,则不论比喻有多生动,其兴会当偏于理趣:钱钟书的《写在人生边上》有不少小品属之。这里面的消长微妙交错,难以截然区分,但仍然可以感觉。《雅舍小品》的知性较少,而且罕见长篇大论。梁实秋来台后仍保持这种作风,例如:

  家居不可无娱乐。卫生麻将大概是一些太太的天下。说它卫生也不无道理,至少上肢运动频繁,近似蛙式游泳。

  这当然是一种情趣,因为蛙式游泳的妙喻是感性的。反之,下列这一段摘自钱钟书的《吃饭》,尽管也有妙喻,但由于旨在说明观念,其妙却在理趣:

  吃饭有时极像结婚,名义上最主要的东西,其实往往是附属品,正如讨阔佬的小姐,宗旨倒并不在女人.这种主权旁移,包含着一个转了弯的不甚素朴的人生观。

  不过,钱钟书毕竟是《围城》与《人兽鬼》的作者,除了王尔德式的理趣之外,当然也擅于感性的抒情,《一个偏见》的这一段足以证明:

  每日东方乍白,我们梦已回而困未醒,会听到禽声无数,向早晨打招呼。那时夜未全消,寂静还逗留着来庇荫未找清的睡梦。数不清的麻雀的鸣噪,琐碎得像要啄破了这个寂静;乌鹊的声音清利像把剪刀,老鹳鸟的声音滞涩而有刺像把锯子,都一声两声的向寂静来试锋口。

  十七世纪英国玄学派诗人,如邓约翰与马尔服,好用几何学的圆规、角度、线条等知性意象来比喻感性的爱情,中国作家却擅用感性的风景来象征文化与历史。比梁实秋、钱钟书晚出三十多年的余秋雨,把知性融入感性,举重若轻,衣袂飘然走过了他的《文化苦旅》。他在三峡的起点这么说:

  白帝城本来就熔铸着两种声音、两番神貌:李白与刘备,诗情与战火,豪迈与沉郁,对自然美的朝觐与对山河主宰权的争逐。它高高地矗立在群山之上,它脚下,是为这两个主题日夜争辩着的滔滔江流。
                            一九九四年五月
16#
发表于 2008-3-23 05:13:24 | 只看该作者
原帖由 人山人海 于 2008-3-22 20:47 发表
1\感性散文写得最好的是陆蠡?余光中真有这么说过?散文"最好"的标尺拿在余的手里?这样草率的评价也是中肯?
2\引用---敌人问:“蒋介石和汪精卫哪个好?”答:“蒋好。”“日本能占领中国吗?”答:“绝对不能!”--- ...


1\这个标准确实很难说,各有各的看法。
2\不知道陆蠡是怎么答的,但蒋绝对比汪好。。汪不过是个各卖国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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