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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可】忧郁的批评(在北京文艺论坛上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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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7-12-28 20:18:49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忧郁的批评
关于文学批评的精神分析

(在北京文艺论坛上的演讲)

                   脚步在大地上行走,我需要一双流血的鞋子。
                                   ——余地《内心:幽暗的花园》

首先请允许我来谈论一个文学批评家的死亡,并为这种悲剧表达自己的痛惜。那就是文学批评家余虹的自杀。2007年12月6日,这个50岁的男人从自家的楼上跃下,离弃了这个混乱的时代。无独有偶的是,早在1994年4月,我的朋友胡河清,从自家楼上向大地孤独地一跃,了断了自己年仅34岁的年轻生命。

从胡河清到余虹,两个死亡事件之间,相隔了13多个年头,却拥有惊人的相似性:就其身份而言,他们都是博士、学院知识分子和文学批评家,就才能而言,他们是文学研究群体中少数有批评才能的人之一;就其方式而言,他们最终都采用了跳楼——一种义无反顾的弃世方式。这向着死亡的飞跃,就是批评家的最高选择。

在对死者表达哀悼的同时,人们总是在交头接耳地私议他们的死因,试图对其进行精神分析,探求形而下和形而上两种死因。例如,早在1994年,就有人组织通灵者对胡河清举行招魂仪式,企图藉此寻找那个隐秘的死因。尽管结论有些令人意外,但我们仍然坚信,在事件的背后,存在着某种可以被形而上地讨论的原因。

是的,生者为什么忧郁?为什么跳楼?为什么要弃世而去?谁在阻止我们的进化和诗意地存在?沉闷的学院之墙究竟阻拦了什么?我们生命的限度、身体的限度、思想的限度,以及话语的限度,究竟被设定在什么地方?这些问题一直在困扰我的思绪。死亡事件还产生了更激烈的问题——是文学批评家死了,还是文学批评死了?抑或是文学自身死了?无论如何,这是来自三个方向的严厉追问。

不妨让我从一个非医学的立场,探讨一下忧郁症的三个基本特征:第一,丧失内在的信念,也就是丧失内在超越的可能性。胡河清生前反复谈论的“无趣”,就是他对存在意义的终极判定,它消解了主体对存在的探究**;第二,主体的外部对话机制发生严重障碍,或者说,孕生与守护主体的母体早已缺席,而“那个爱我的人”也悄然离去,由此产生了所谓“严重自闭”的症状;第三,主体失去原创的力量,或者说,产生了对自身阐释能力的深刻怀疑。这种怀疑起源于反思,却意外导向了自我戕害的结局。

回到文学批评的话题上来,我注意到它的困局,表现在下列几个方面:

学院批评丧失了内在灵魂,以及内在超越的可能性,继而成为行尸走肉。这种空心化的从对上帝的怀疑,到对文学自身的怀疑。这其实就是针对核心价值的信任危机。文学之驴的内在形态(叙事的母题、结构和语感等等),以及它所负载的诸多外在价值(爱的伦理和社会正义等等)的箱笼,都随着文学乌托邦的破灭而崩解。

学院批评陷入了自闭的危机。文学和学院严重对立,作家和批评家彼此鄙视和仇恨。在文学话语和批评话语之间,发生严重的语法错位,以致双方无法理解对方的语义。这种断裂迫使批评退守到学院内部,成为自言自语的学术体系,它不仅跟当下的文学经验无关,而且跟当下的中国日常生活经验脱节。更耐人寻味的是,中年批评家正在日益老去,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可值颂扬的“价值遗产”,而硕士、博士和博士后的学衔链索,根本无法孕生新一代批评家。学院批评后继无人,晚景凄凉。无论从空间关系还是时间关系上,批评都已变成一座文化孤岛。

与文学垃圾化密切呼应的是,文学批评也大步跃入了垃圾化的命运。学院批评家失去原创力量,依赖于乏味的知识谱系,以及复制、黏贴和抄袭的互联网技巧,从事密集无效的知识生产,由此卷入了规模宏大的垃圾化进程。文本数量急剧增大,无非就是学术垃圾的高产。这就是所谓的“冗余知识”,它们堆积在学院的中心,犹如一座体积庞大的废墟。这种状况抽空了文学批评的自信,把它推入了病态的忧郁空间。

我要把学术探讨简化成最直接的生命表述。上述学院批评的三种弊端,跟忧郁症的三种症状密切同构。这是令人震惊的平行病理现象——文学批评,陷入了精神忧郁综合症的病痛,而我们所面对的,正是那种“忧郁的批评”。余虹之死是一个严厉的警告。我们只有从文学高楼上跳下去这一条出路吗?我们是否要等到文学批评死亡后才进行招魂?

精神病学向我们提供了两种治疗忧郁症的常用途径:药物疗法和光线疗法。基于药物疗法的逻辑,我们今天的自我诊断,可以开出各种“百忧解”式的学术药方,但却不是真正的出路。在文学自身岌岌可危的状态下,西方学派和本土国学,都不能成为自我治疗的良药。我无限期待的、能够战胜忧郁而精神强大的新一代批评家,至今杳无音讯。这百多种的忧郁,又有谁能解除?

只有光线疗法这唯一的道路。但问题恰恰在于,谁是这阳光?而阳光又究竟在什么地方?如果文学书写本身就是阳光,那么当文学家园已经倒塌之后,阳光又何以能够温暖我们的灵魂?而另外一种更加伟大的终极关怀,离文学批评是如此遥远,以致它的温热,根本无法抵达此岸。一个更加深刻的疑虑在于,与胡河清的故事截然不同,余虹没有死于风雨交接的午夜,而是死于阳光灿烂的正午。那么,根据这种意外的经验,那正午的阳光,难道真的能够拯救文学批评的生命?

我不具备后现代式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虽然那些少数的价值文本(文学作品)在召唤我们,但它们的数量太少,不足以构成我本人的持续的**。在某种意义上,作为批评的主体,作为十年来只写过三篇纯粹文学批评文章的我,也是文学忧郁症病人之一。我的忧伤,每天都在涌现。我恳求你们,请你们治疗我吧!

(写于2007年12月10日。本文系《批评与文艺:2007﹣北京文艺论坛》上的发言稿,并已交《文艺争鸣》刊发,平面媒体请勿转载)
沙发
发表于 2008-1-2 10:31:32 | 只看该作者
有文学就有文学批评,文学批评已经成为一块独立健全生长的新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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