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拙堂笔谈卷一（1）

郑鸣谦

○山阴胡稚威，文奇崛奥峭，往往不可句读。尝曰：“古今人皆死，惟能文章者不死。虽有圣贤仙佛，瑰意奇行，离文章则皆死。”此论警快。文章者，著述也。

○钱塘袁简斋少年奇才，不肯下人，唯慕羡稚威。尝曰：“吾于稚威则师之矣，于元木、循初，则友之矣。其他某某，则事我者也。”

○稚威骈文得唐燕、许二公之遗。天台齐次风以为矫挺不屑蹈常袭故，雄声瓖玮，足与古作者角力，必首推之。会《大清一统志》成，当进御。鄂文瑞、张文和两相国属次风表，齐因推稚威。鄂相惊叹其文，欲招之，次风曰：“天游奇士，岂可招？”卒不至。

○嘉兴王昙仲瞿，诗文奇横无范，所学亦博通，盖霸才也。与舒铁云交最深，舒赠以联云：“菩萨心肠，英雄岁月；神仙眷属，名士文章。”

○李慈铭性狷狭。

○魏叔子无子，尝言：“吾不忧一身之无嗣，而忧后起之无人。”顾谓彭躬庵曰：“吾有三子，《左传经世》长子也，《日录》次子也，文集三子也。”盖文章素为学人安身之所，今士汲汲于名利，所治如蝇逐臭，虽名闻当世，终夭也。

○南雷论文，以为唐以前句短，唐以后句长，唐以前字华，唐以后字质；唐以前如高山深谷，唐以后如平原旷野。故自唐以后为一大变，然而文之美恶不与焉。其所变者，词而已。其所不可变者，虽千古如一日也。此足以扫尽近人规模字句之陋。

○山阴金苑孙谓南雷之称诗也，一以“诗中有人”为训。有执卷仰可者，南雷初阅之曰：“杜诗。”再阅之连声曰：“杜诗，杜诗。”其人欣形于色，南雷乃徐诏之曰：“诗则杜矣，但不知子之诗安在？岂非诗中无人耶！”予早年为诗，以规模为能事，及负笈京门，乃悟此旨，遂焚前稿，而尽出己意，耻蹈袭前人也。

○黄梨洲书壁绝句云：“倦钩帘幕昼沉沉，难向庸医话病深。不信诗人容易瘦，一春花鸟总关心。”诗情婉丽，如老树著花。

○顾宁人负经世之略，所至每小试之，垦田度地，累致千金。其学极淹博，制行笃实，不轻诽宋儒，惟不喜谈心性，尝曰：“经学即理学，舍经何所谓理。”

○顾亭林少时以春夏温经，请文学中声音洪敞者四人，设左右座，置注疏本于前，其居中，前亦置经本，使一人诵而已听之，遇有字句不同或偶忘者，详问而辨论之。

○顾亭林生性兀傲，不谐于世。身本南人，好居北土。尝论南北学者之病，以为北方之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南方之人，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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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雷论文，以为唐以前句短，唐以后句长，唐以前字华，唐以后字质；唐以前如高山深谷，唐以后如平原旷野。故自唐以后为一大变，然而文之美恶不与焉。其所变者，词而已。其所不可变者，虽千古如一日也。此足以扫尽近人规模字句之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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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辟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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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上自衿盛世，然与船山、梨洲、亭林比肩者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