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夕发表在<华夏散文>的一篇习作.请多指导
吹气成歌 ###
“行吟”这个词很文学,用白话来表达,就是边走边唱,唱有词的歌。无词的歌,涵盖量也是丰富的。信口哼来,吹气成歌,最原始的是口哨。两片嘴唇一嘬,一股气流从胸中或急或缓地冲出,纤纤细细的,带着一种血和肉、性与灵的颤动。哨声尖细,没有共鸣,却是自然音律。吹口哨,魏晋人最时髦,阮籍就很擅长,在山林中,一声长啸,花叶纷飞,其境界可以说是影视剧中的经典。武侠书中说,内功超常的,一声长啸,能使人肝胆俱裂。岳飞《满江红》云,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可能是因为他的心里蕴藏着更多怨气的缘故。
武侠书中,一些武功超卓的人,即使吹箫笛也会使人肝胆俱裂的,口哨和箫笛的口哨频率很高,犹如超声波一样,为天下的绝响。古人云八音克谐,乃致中和,八音即为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口哨是肉音,屏除在外,不登大雅之堂,人们喜欢的,还是金石丝竹,金为钟,石为磬,丝为筝琶二胡,竹为箫笛,革为鼓,土为埙,木为柷、檀板、木鱼。吹气成歌,口哨和箫笛的声音就是天籁。
“天籁”,本是自然之声,“籁”有两解,一是风吹竹管的声音,一是箫的一种,人们听到风吹竹管的声音很悦耳,就开始制作箫笛。中国最早的乐器,应是浙江余姚河姆渡出土的骨哨和骨笛。这应该算是肉的声音,有着神圣灵魂的寄托。史书记载上古时期的伶伦本是乐官,听到凤凰的鸣叫声,开始制作音乐,凤凰的叫声如何美妙,谁也没有听说过,不过也是吹气成歌的一种,估计与风吹竹管或者箫笛的声音差不了多少。
横吹为笛,直吹为箫。箫在中国又叫洞箫。洞箫声音是很幽怨的,它是汉代时羌人传过来的,又叫“羌笛”。羌地,本是苍凉荒漠之处,大风起兮云飞扬,自然有着一种悲怆之声。唐诗云:“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杨柳”不是树,是很幽怨的乐曲。箫出自西部,是很苍凉的,不像江南的牧笛洋溢着春色。在江南乡野中,牧童骑在牛背上,笛声悠扬,一片烟雨滋润之气。笛子曲《小放牛》,是著名的笛子演奏家赵松庭先生演奏的。贺绿汀先生有钢琴曲《牧童短笛》,意境与小放牛相同,但表现方式迥异。牧童短笛经常成为中国画和民乐的独有素材,牧笛音韵清越,意味高古,总让人感到一种神仙之气。
箫笛的声音绝不浑浊,虽然幽怨,但没有俗念。八仙中的韩湘子口吹金玉笛,自在乐逍遥,精神毕现;道家中,有周灵王太子晋(王乔)吹箫(一作笙)做凤鸣,最后乘鹤飞升而去,吹箫的地方名曰箫台。古曲《夕阳箫鼓》意境与《春江花月夜》相近,空旷开远。“一个吹箫(笛),一个摁孔”,却是人们熟悉的俗语,华君武先生以此画了一幅著名的漫画《科学分工?》,虽然大俗,但涵大雅。
笛清脆,箫柔和。《诗经》云:箫管备举,喤喤厥声。箫管在古代又叫排箫。许多高低不同的箫管组合排列,箫管管口被封住的,叫底箫,不封的,叫洞箫。排箫有二十三管或十六管。据说,在欧洲也有排箫。希腊古神话云,畜牧神“潘”向山林水泽之神“绪任克斯”求爱,“绪任克斯”跑到水里,变成芦苇。芦管被“潘”取下来,制成排箫。截竹凿孔,贴上苇膜,制为箫笛,芦苇管也可制笛,泰戈尔《吉檀迦利》说:“这小小的苇笛,你携带着它逾山越谷,从笛管里,吹出永新的音乐”。发明这苇笛是中国人,还是印度人,很难查考,我想发明者是小孩子应该是肯定的。湖荡里,江河畔,孩子们在水波里吹着苇笛,也吹出最纯正的歌。
宋代后,中国的箫传到日本,称为“尺八”。尺八指的是它的长度,尺八而已。
排箫不但欧洲有,北美印第安人也有。地中海排箫有箫管20根,单排而且弯曲,是不是杜聪吹的那种,有待细考。我手头收藏杜聪的排箫演奏曲,比如他演奏的根据诗人艾略特诗作品改编的音乐剧《猫》中的名曲《回忆》,情味就很独特,很抒情悠远的。有一首排箫演奏的秘鲁歌曲《秃鹰飞去》(音译为《宜康巴刹》),应该是排箫演奏的上品,它的旋律有一种回旋感,升高,沉落,又升高,有一种傲然不屈的感觉,一种翱翔苍空的意象。秘鲁是山地国度,秃鹰是当地土著的神灵,排箫吹奏的音乐,让我听到风声的飒飒,感到寒意的凛冽。这是一首反抗西班牙殖民主义的爱国歌曲,现在已被秘鲁政府定为历史文化遗产了。秘鲁山巅上的马丘比丘是山鹰能飞到的地方,它与印加文明、玛雅文明和奥尔梅克、阿兹特克文明,早已被侵略者毁成一片废墟了。但印第安人是坚强的,失败了照样不屈服。在排箫的音乐中,他们同样与山鹰一样成为我景仰的英雄。排箫的声音有着不屈的精神,我宁愿飞行,像飞去的一只山鹰,即使被束缚,孤单地坠落到地面上,也要把最悲伤的声音传递给全世界。排箫的声音是高亢的,空灵的,让我感受到高贵的思想和灵魂。
美洲的印第安土著部落,是东方人横渡白令海峡过去的,欧洲和美洲的排箫,是不是从中国传过去的,只是我的一种大胆假设。印第安人的排箫叫“桑波尼亚”,“其状平排而不弯曲,一般由6-7根笛管组成,有时双排并连以方便吹奏”,“安第斯排笛有口径巨大者,可以奏出沉重的低音。口径细小的,发声高亢嘹亮欢快”。“单独吹奏的与中国的笛子几乎一样,有短有长,有粗有细,以表现不同的音高。当地人把它称为‘西古’,或称‘凯纳’。西方把这些风管乐器统称为‘印第安笛’”。排箫与陶笛一样,同属印第安笛。演奏时,用一种名叫“恰兰戈”的吉他伴奏。(以上引自邹蓝先生文),两者风格迥异,相得益彰。山地风光和土著风情,伴随排箫和陶笛的音乐,袅娜地充盈在时空中。在近代,印第安人是没有家乡的,欧洲殖民者的杀戮,美国白人的戕害,早已让他们流徙于家园和故土之外。阿根廷演奏家迭戈·麦地那和法国让-菲力普·奥汀,用陶笛和大提琴演绎的《陶笛之歌》,是一个和谐的组合,听他们演奏的《吻别》,有一种很特别的漂泊流浪的感觉,征服者和土著文化纠缠着,融合着,让人感觉到一种沉重而又别致的味道。
排箫的音乐,带着故乡的呼唤。排箫不会像云南的芦笙那样深蕴着温馨感。芦笙是生活在彩云之南的苗、侗、水、仡佬土著民族的特有文化遗产。制作芦笙人人都会,“芦笙会”成了狂欢的美景良辰,芦笙成为爱情的天使。男女青年吹唱着芦笙,跳着芦笙舞,寻找着相爱的人,电影《芦笙恋歌》中那首插曲“阿哥阿妹情意长”,有着悠扬而磁性的旋律,让人如醉如痴。芦笙声里融合了爱情的心跳和呼吸,有着柔曼的味道。芦笙、巴乌和葫芦丝一起构建了彩云之南这片净土最明显的音乐印象,甜美的氛围,柔和圆润的音色,让人乐不思归。
箫笛与笙,是空灵的。春秋时期,笙就广为流行在民间了。“笙师”应该是宫廷里的乐官,“掌教吹竽、笙”。竽比笙大,但管下的“斗子”比笙小,“斗子”是用匏和铜做的。“滥竽充数”,讲的一个不会吹竽的乐师,混在合奏队里,装模作样,蒙混了很长时间,这是因为老皇帝喜欢听合奏的缘故。新皇帝登基了,喜欢独奏,他就偷偷溜了。曹操在诗中说,“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是一种很高的礼遇。笙同样是礼乐中必不可少的东西。历史悠久,非同一般。
箫笛的声音,有着浓厚的诗意和禅意。用泥土捏成中空的埙,充满浑圆的空灵之韵。埙是土捏的,自然合乎八音。贾平凹就喜欢这个玩意儿,他录制了一盒埙的演奏带,前面有一段他说的陕西土语,怎么听也听不懂。有时,音乐胜似文字和话语。贾平凹老土,文字也很老土,老土得有精神。《废都》中,他写了一个在城头吹埙的老者,埙的音乐在空中四散,飞扬,像一个个精灵,带着一种苍茫和虚无。“废都”就是一种残迹,荒凉,幻灭的意境。有人说贾平凹有巫气,埙更明显,它箫的怨气和笛的清气不同,有着巫的神秘格调。
箫笛和埙是雅致的,而喇叭却是世俗的。童谣唱道:我也叫,我也叫,三只蛤蟆来扛轿。扛到三角街,一起吹喇叭。前面扛大旗,吹到下泉溪,下泉溪人吹喇叭,猪肉豆腐满檐阶。下泉溪是浙江天台山的一个村庄,吹鼓手最多。在旧社会,吹鼓手级别最低,比娼妓乞丐还不如,七讨饭,八敲吹。元代灭亡后,任职江南的元人,回不到家乡,万不得已做了吹鼓手。喇叭有两种解释,在中国民间,指的就是唢呐,我以为,唢呐是中国土生土长的,其实不然,是从波斯阿拉伯传过来的,现在也深入中国民间了。在浙江民间,唢呐叫做“官堂”。戏曲里文武官员出场时,锣鼓敲打一阵,唢呐就啦呜哩呜啦地吹,营造强烈的威严气势, “马蹄声碎,喇叭声咽”,百姓怨声载道。元曲中有《朝天子·咏喇叭》云: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往来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老百姓对喇叭唢呐深恶痛绝,怨恨的对象不仅仅是喇叭,而是一群指挥吹喇叭的衙役。吹喇叭的是仪仗队,是宣传家。
吹喇叭并不是某些人的专权,老百姓同样可以吹。红白喜事一来,喇叭就派用场了,无论欢喜和伤悲,喇叭都张扬了情感,该热烈就热烈,该哀怨就哀怨。喇叭还是很真切自然的,我觉得,唢呐有点儿闹。有几首唢呐曲,如《百鸟朝凤》、《鸭子伴嘴》,就是反映出的两种不同的命运。韩少功1981年获全国奖的小说《风吹唢呐声》,写了一个吹唢呐的哑巴的命运,让我默默流泪几天几夜没了声响,对于一个哑巴来说,唢呐才是宣泄情感的唯一通道。将心比心,对于无权无势的漂泊者的我,文学是不是我别无选择的宝贝唢呐宝贝喇叭?
茅盾散文《风景谈》写到一个站在山顶上对着太阳吹喇叭的战士,他吹的喇叭就是号。因为号声嘹亮,在军队里用得最多,起床吹起床号,熄灯吹熄灯号,冲锋吹冲锋号,少先队搞活动也要吹队号。为什么叫号呢?我想它有明显的号令作用。以前中国军队号令的是旗鼓,后来鼓变成了号,可能是西方的影响。比如有一句话,“你打什么旗号?”绝对不能说“你打什么旗鼓”。小号、圆号、长号、萨克斯与唢呐一样都是铜做的,圆号和小号是法国人的专利,就像意大利人做小提琴一样,制作工艺非常精美。小号音色明亮,闪耀着黄金的光泽,光洁而透彻,更有许多浪漫的情调。法国金小号演奏大师杰恩·克拉德波里莱吹奏的《晚霞的剪影》、《渔火协奏曲》、《海边的小号》,始终贯穿着法国人特有的浪漫情调。就像宁静的夜晚里,坐在海边,清风拂面,浪涛隐隐,有很多的美好想象。
萨克斯是比利时一个叫萨克斯的人发明的,乐器以人命名,就像中国人的阮咸。阮咸发明了阮咸这种弹拨乐器,音乐史上也记着一笔。萨克斯属于号管一类的,肯尼基的《回家》和《茉莉花》,体会更多的是一种特有的忧郁。
我曾经发表过一篇《蓝色的萨克斯风》散文,其中写道:
忧伤的萨克斯,是不是音乐的灵魂呢?我终听清楚萨克斯缠绵的心语无限的情愫,脉脉而悠悠。在萨克斯所独拥的吟咏和歌唱里,总感到有一位我所钟爱的红颜知己与我共衾而卧,絮絮细细清清淡淡,在伤怀中的夜阑,伴我入眠,于睡梦中体验到她给我的缕缕温情。我爱上萨克斯,在一个黯淡的黄昏,电视上播放的是《回家》,异域的风景在屏幕上蒙太奇,萨克斯驾临于时空,散发着逆旅的情绪。我们又将归落到何方?我自然地想起家园的温煦。爱情和家思是人类感情的两大主题,萨克斯表现得淋漓尽致。
在英语中,萨克斯(Sax ) 和性感( Sex ) 相似,犹如“忧郁”和“蓝色”相近一样,其理趣也是值得深究的。伤怀成了萨克斯最撩人心魄的缘由。蓦觉萨克斯的忧郁一如少女的羞涩,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难怪有人说,萨克斯是最性感的吹奏乐器。SAX,也可以翻译成萨克斯风。为什么叫萨克斯风呢,我想因为萨克斯音乐中传达的是更丰厚的情感气息。
吹气成歌,吹的气息和情绪融为一体,情感与音乐更同步、更和谐,更淋漓,更生动、更传神。心里想的是什么,吹的就是什么。这不需要掩饰,比如爱尔兰风笛,也同样让人能品味到更多的乡愁。风笛中的乡愁,委婉,悠长,流扬在轻风里,带着激动的颤音,如鸟羽一般划出悲凉的云迹。风笛是靠簧片发声的。簧片是风笛的声带。演奏时,把兽皮做的气囊夹在腋下,臂膀一张一合,笛管中便流出被社会和时代挤扁了的声音,细弱,单薄,孤独,感伤,如无依的鸟飞翔在森林里,对家园充满着无限的眷念。《爱尔兰画眉》在我的音响里萦回,但我总找不到欢愉的感觉。风笛的声音很苍凉,让我想起电影《勇敢的心》中失乡的苏格兰男子的孤独、沉凝、忿懑和忧伤,与内心肉体的艰难挣扎。爱尔兰风笛,把情感弯折,演绎成远去的风尘沧桑,可惜的是,它不是直接用嘴来吹奏。
用气流发声的乐器很多,如风琴、手风琴,伴奏儿童唱歌跳舞还很勉强,在大教堂里用得更多的是管风琴。管风琴似乎太过于庄严崇高了,太奢华了,不自然,毕竟那些是机械,机械就失去了生命的活力与最原始的本真。
反正,庙堂里面的音乐绝对不是天籁。我认为。
[ 本帖最后由 abracadabra 于 2010-2-14 02:25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