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的天台城（4）：推土机·稻草人

水碓

推土机

    拆拆拆，拆尽了时间的繁华，拆尽了空间的记忆。
    推土机这下可走上了历史舞台，成了天台城一时的受宠者。
    推土机可威风了，比那阿Q进城返乡后还要威风。推土机走到哪里，那里的人都被吓得砰砰乱跳。推土机长得高大威猛。推土机进天台城，就像巨人进入了小人国。小人们如果不听巨人的话，巨人一生气，可是了不得的事。推土机就这样耀武扬威的，走到哪儿拆到哪儿。那些被认为是老古董的老朽的破败的丑陋的古旧的，都是推土机的客户。还有那些甚至是新房子的，有时也是它的客户。
    推土机手脚都工作，工作得很专业，用那大脚一蹿，大胸一挺，把那些玩意儿一咕咚儿铲到自己的大肚里。推土机卖力的干活，卖力是因为它觉得敬业是它的职责。它不喜欢它的有些大大老板不尊重自己的职业，既然是房产商，那么应该把房子搞得好好的。可是有些大大老板就是不敬业，出事了，还要它推土机来做最后的擦屁股工作。作为对这种老板的藐视，推土机认为自己的工作必须得做好。
    天台城哪儿都有推土机的影子。推土机一路走一路拆。推土机拆了无数的时间与空间。
    推土机毕竟是在这个世界混口饭吃的劳动者，于是，推土机也会动恻隐之心。
    有时，他看到那么漂亮的玩意儿，它也想不通它主人的意思。有时，他看到嚎啕大哭的人望着它把那些玩意儿往自己的肚子里装，它心里也有点不好受。有时，它看到人们为那最破旧的房子哭泣，它也想不通。有时，它看到了那些房舍上一些它不懂的花纹图案往它的肚子里转，小花一朵朵滑向它的肚子，它感到有种神秘的美，而它正在吞噬着这种美，于是，它感到恐惧。有时，它看到那些残留墙壁上残留的纸贴明星奖状年画之类，它都甚至想流泪。
    它看着跟它一起干活的民工们，挥舞着有力的臂膀，一锤锤的敲碎那些砖头那些残留的墙壁，它也会怜悯这些干重活却贫穷的人。这些穷人有来自山上的村庄，也有来自其它省份的。反正都是穷人，大家也就不分地方了，彼此到也能互相帮助。在穷人们抽着劣质香烟端着碗蹲在废墟上吃饭聊天的时候，它听到了很多故事，也听到了关于拆的故事。那一刻，它模糊的懂得，一锤锤的敲打却是这些人的家园，而为了铜板，这些家园却要他们亲自去毁。
    穷人们也不是光聊天，他们也会苦中作乐。他们有时还会在工地上唱起歌来，歌声响彻云霄，雄性十足。他们还唱流行的民工歌手李路正的歌。
    “等到高楼平地起
          /漫天飘雪花
         /春去秋来又一载/我们就回家/挥挥手回去吧/还有事等你去做呐/挥挥手回去吧。”
     歌声在推土机的梦里都出现了。
    有时在它回家的路上，它看到一些人在拆掉的那些废墟里烧着什么东西，有时，它看到有人在那废墟里往砖头堆里挖掘什么，有时，它看到少年骑着自行车里，车后载着一个少女，在废墟里蜿蜒而行。它也看到了人们一直住在写着拆字的房子里，直到拆的那一刻。有时，它看到了废墟里受惊的猫从砖头缝里跑出来，用那些神秘的眼睛盯住它。有时，它也看到了大黄狗在废墟里旺旺乱叫，难道连狗都会留恋过去的事？推土机想着。有时，它也看到人在废墟里徘徊，看到它路过的时候，眼里充满着恐惧但也带着厌恶，这让推土机不安，但是，它没有办法，它只能按着主人的命令去做，否则它的生命即刻停止。
    推土机迷茫地做着主人分配的活。有时，看了太多令人忧伤的事，推土机得忧郁症了。于是，它的胳膊无力了，它的大脚瘸腿了，它的手不能伸展了，它的大胸垂成布袋奶了。推土机主人并不冷酷，到是没有把它一扔了之。主人把它送进现代化机器医院里，替它掏腰包治疗。推土机绝望了，它本来是想自绝生路，可是，连它想自杀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就这样，推土机每天工作，推土机看到了让它想不通的事美丽的事无奈的事绝望的事狭义的事高兴的事忧伤的事悲愤的事贫穷的事欲苦无泪的事。推土机听到了不少故事。推土机得忧郁症了。推土机送医院了。推土机又能工作了。就这样循环往复。
    天台城的推土机还在那里卖力的干活，如果你看到在工地上不能干活的推土机，那是因为它生病了。
    拆拆拆，拆尽了时间的繁华，拆尽了空间的记忆。

稻草人

    天台城还有一位了不得的稻草人。我说的不是你在田野上看到的稻草人，那些稻草也就赶赶麻雀之类的，没什么了不得。天台城的稻草人既是神又是仙既是全知者又是全能者，当然不是完美的全知者与全能者。所以，既然是这样的稻草人，你就看不到它的身影了。但是人们都知道，稻草人无处不在。但是，它也不是影子，因为影子你还可以肉眼看到。稻草人无影无踪，却无处不在。
    稻草人有一颗热情的心，它把这心都放到天台城上了。稻草人热爱天台城，正如它热爱时尚热爱潮流一样。所以，不难理解，稻草人又是一位时尚设计师。它是一位酷酷的设计师，天台的时尚是它设计出来的，可它天天穿稻草衣。
    天台城是稻草人手上的一套服装行头。一阵国际上的时尚风来了，稻草人看看天台城，这边敲敲那边打打，这边缝缝那边拆拆。
    天台城街中心是行头里的上衣与外衣。稻草人觉得那些老式的天台百货店天台饭店天台理发店之类的太老土了，稻草人决定要让天台的街中心跟上时代的潮流。于是，稻草人就拆掉了它以前的设计，重新做一件漂亮的衣服。在推土机和穷人们的帮忙下，稻草人在城中心造了亮晶晶的房子。不知稻草人的灵感来自何方，稻草人用霓虹灯做房子的蕾丝，却把原来的梧桐树凉在一边。所以，太阳一照，稻草人飞到空中观察自己的作品，只见在那莲花朵朵的青山中心，发出一团冒烟的光。颜色很纯粹，稻草人自我评论着。
    天台城多年多年前是新房子的现在已是夕阳下的老人了。稻草人觉得天台城的一些地区太老朽了。稻草人决定来个大制作。它把天台城放大了好几倍，让那些原先村庄的人变成了城里人。有些村庄人很高兴，因为变了城里人，小孩的前途有着落了。但是，另外一些悲观者认为，村庄人要翻身，除非观音菩萨在他梦里现身，他才相信。那么，另外一些人说他迷信，说翻身是要靠辛勤劳动的。悲观者因为太悲观了，连说起话来都抽象得很。这样一来，被那些对生活满怀希望的人说来说去，自己都搞糊涂了。稻草人可不会去理会这些芝麻大的无聊事。稻草人是全能的人，他最幸福，不用像村庄人那样瞻前顾后，小里小气的。做事情就要站得高看得远，这是稻草人的生活原则。
    稻草人让那些老朽地区的人往那些新区搬。
    老朽区里的人也是杂七杂八，什么都有。有人不喜欢新鲜的东西，光是喜欢旧东西，说旧东西跟他生活几十年上百年的，哪能那么没感情。那些人一点都不想搬。有人光是喜欢新鲜东西，早就踊跃参与了。有人担心自己住的面积跟新的面积是不是对等，有人在算盘上算来算去，看是不是值得一搬。稻草人没空去注意这些小里小气的事。稻草人用那无形的手臂一挥，于是搬迁开始了。
    大概稻草人因为站在高地方，看得是将来的事。所以就没想到搬迁起来，还会出现乱七八糟的事。既然执行稻草人命令的是人，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于是，一会儿出现打架的事一会儿出现偷窃的事一会儿出现造谣的事一会儿出现诽谤的事一会儿出现打折扣拿回扣的事一会儿出现流血的事一会儿一会儿，数不清的一会儿，搞得搬迁很热闹，就差没有敲锣打鼓了。但是，稻草人是时尚设计师，作为一个艺术家，这些都不是他要知道的事。尽管稻草人是无处不在，但是它可不是宇宙的创造者。由于注意力在某一件事上，稻草人只能忽视其它方面了。再说了，那些也只不过是芝麻大的事。
    稻草人的行头设计都是要国际化的，甚至更远，就是说比国际还要时髦还要先锋。
    不过也有细心的人发现，在老朽地区里有些房子确实很漂亮。那些细心人在见到稻草人的化身后建议保留那些房子，而且说不但保留还要给它们梳洗打扮。稻草人不同意，因为这影响了它整个行头的和谐性。细心人说，这些房子可以成为稻草人设计的灵感。而且，这些房子是天台城祖宗留下来。大家知道天台城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无限祖宗跟稻草人跟稻草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细心人还举了一些好处多多的证据，稻草人想一想，就说，既然我们城市那么古老，那就拿点里子的东西给人瞅瞅吧。于是，一些多年多年前是新房子现在是夕阳下的老人在稻草人的智慧里有幸存留下来。
    但是，当人去梳洗打扮的时候，有的不是因为太老，而是太破了，打扮的时候很辛苦。如果有幸成为国家级古董，那些房子还能打扮的精致些。当然，在这当中，看到这些房子所经历的沧桑，连修补的裁缝师傅都会变得无比的忧伤。
    如果只是整条街这样的允许留存，就像中山街。这些老房子要靠住户自己掏要包，那就简直不是打扮了，只是这边钉钉那边补补，维持它的生命而已。这些打扮的也就是朝街的一面，至于房子的背面，只能看主人的心情了。
房子跟着人多年了，也就成精了。成精的房子照样逃不过历史的车轮。房子来了又去了去了又来了。变成精灵的房子在看着自己的肉身在尘世里没了又现了，有没有跑去跟稻草人好好谈谈自己的想法呢？
    或许讲过了，只不过，对稻草人来说，它注意的是整套行头，而不是一所房子。稻草人让部下的稻草人去管，部下的稻草人设计的是另一套小一点的行头。部下的稻草人让另一部下的稻草人去管，另一部下的稻草人设计的是另一套小小一点的行头。就这样下去，最后，轮到设计着套房子行头的稻草人，这设计房子的稻草人又说，它做不得主，得由它的大一点的稻草人来管，大一点的稻草人说，它做不了主，得由更大一点的稻草人来设计，这样，又到了稻草人这里了。全知的稻草人看看这些房子，又把命令放下去，这一回，命令里带着命令。必须把房子的事办好，否则革职。这下，房子要等待自己的命运判决了。幸运的留下来，不幸的就去阴间了。
    房子的命运如此，那些戏台剧院电影院商店街道庙宇溪流水井都是如此。天台城就在这些命运里变化着自己的面目。一会儿古典的一会儿现代的一会儿后现代的一会儿西方的一会儿东方的一会儿北方的一会儿南方的一会儿东西方的一会儿东南西北方的。稻草人自从天台城在千百年前建立时，就一直忙乎着。有时把它也搞晕了，搞晕的时候又弄出个四不像来，这下又让天台城的人忙乎开了。有时把它也搞累了，搞累得时候又弄出个面目模糊的来，这下又让天台城的人忙乎开了。
    房子的命运如此，连天台城的山水也是如此。
    天台城从盘古开天辟地之时，山水终日清灵，连那王母娘娘都要嫉妒，非要抢那莲花不可。山上住着村庄，瀑布，山涧，流水，飞禽，走兽，寺庙，和尚，尼古，隐士，山哈人。万物有序，各处其位。稻草人对山上的设计也很满意，经常在朋友里讲讲天台山的故事，惹得朋友们恨不得迁往遥远的天台山。但是，太远了，尽管大家都是神仙，但是从西方搬到东方，拖家带小的，实在不方便。再说了，神仙毕竟神仙，知道放弃哲学。
    如果你不信神仙搬家要花时间的，那我告诉你吧，石仙，塔仙，海仙下天台时，奉玉帝之命，一个要去石梁造桥，一个要去国清寺造塔，一个要赶海到苍山合酉的地方。就这些活儿，还得花一个晚上的时间了，更不用说搬家的事了。
    但是，等到人类造了上天入地的火箭飞机潜水艇，还有那连接全世界角头角尾的网络，稻草人的朋友如果想搬到天台山上来，可是很方便的事。只要电话一打，马上就潜入到另一个空间了。如果不喜欢，那也可以黑客到网络里去，也会倏忽一下，眨眼就到另一个世界了，简直是比他们多年修炼的隐身术还要快。如果再不喜欢，也可以搭飞机过来，尽管慢了一点，但也能一路观光啊。
    稻草人的朋友那些大仙大神的有没有往天台城搬，人们不知道。但是人们看到了人的搬迁，这当然是稻草人的设计了。
    山上的村庄要搬到天台城里来。山哈人变为城里人，对于老人来说，还是做山哈人好。对于年轻人来说，如果有活干，变为城里人也无所谓。这个想法还是太简单了。山哈人搬到城里后，才发觉城里并不是他们原来想的那样。何况，山哈人搬到城里，中间多多少少受了些委屈，中间或许又像那些城里老区搬到新区那样，杂七杂八的事，山哈人要去解决也解决不了。山哈人找稻草人去评理，稻草人也变得束手无策，毕竟是个大工程啊。稻草人原来的想法可好了，它想让山上的梯田变回原来的大山，所以就让种田的山哈人当城里人。而那些梯田是多年前稻草人为了让大家丰衣足食设计的作品，现在又要让梯田变回去。你说稻草人累不累啊，它也不想想请佛容易送佛难啊。
    稻草人的朋友那些大仙大神的有没有往天台城搬，人们不知道。但是人们看到了天台山其它的搬迁，这这当然是稻草人的设计了。
    天台城里有很多生产当地物品的工厂。比如说那酒厂。天台山水好，酿出的酒也好。可是为了让天台的酒变得国际化，甚至更远，稻草人决定让遥远的有钱洋人来做天台酒厂的老板。这下，它以为这下石梁啤酒国际化了，但是，他不知道，那遥远的有钱洋人却没有用石梁的招牌，用自己国度的招牌。稻草人看不到这些小里小气的事，因为他站在高高的地方，看的是将来发展的事。
    天台山还有很多当地物品的厂。命运如果像酒厂那样的，已经是幸运了。因为天台城正在流行国际化，只要跟遥远的地方掐上点关系，哪怕是远方的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就算是时代的弄潮儿。
    天台山还有很多当地物品的厂。跟那房子的命运一样，走的走散的散留的留卖的卖，历尽了沧桑。这是稻草人不愿见到的，因为它热爱天台城，它的爱简直要跟天台融为一体了。人们是这样感慨的。不过，它也看不到。因为他站在高高的地方，看的是将来发展的事。
    作为热爱天台城的稻草人，听到来自人们对自己作品的抱怨时，稻草人有时也会感慨。你要我那样设计，好啊，问题是，你现在是一千年的你吗？一句话，把人堵在喉咙里噎了半天。于是，人又开始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类的。不要这样，要站得高，看得远，你就豁然了，稻草人这样劝慰着那些容易感伤的天台人。
    有一次，稻草人去拜访寒山子。稻草人说天台人都忙着赶潮流。经常只管快快地赶，不看地面不看方向，到处乱走。到最后，乱得一塌糊涂，连他都不知该怎么操持。“现在不比以前，人自己都能上天入地了，难弄啊！”
稻草人感慨着。寒山子从一个角落里拿出一枚双面镜，让稻草人往上瞅瞅。稻草人往那亮闪闪的地方看去，只看见自己酷酷的脸面上戴着顶酷酷的破草帽。他说，“寒山老弟，我只看见自己的样子，你又要跟我玩玄了。”
    寒山子叫他再看看背面。稻草人翻过镜子，往上看去。镜子里起先什么也没有，突然，稻草人隐约看到了熟悉的东西。整个天台，从山上到山下，在他面前一会儿消失一会儿显现，并且，整个天台还作匀速旋转。
    稻草人又翻过来看。镜子里两只圆圆的大眼睛正朝着他看，稻草人也朝它盯着。四眼对视。稻草人觉得有点恍惚，又翻过来看。天台还在旋转，稻草人恍惚看到一朵金色的莲花在旋转。那莲花，美极了。稻草人看看自己，看看天台。它觉得它就是天台。可是天台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遥不可及。可是他们之间就在镜子的两面，分不清正反。稻草人突然感到无比的孤独。它不敢看下去，赶紧把镜子放下。稻草人问寒山子那镜像是什么意思。寒山子说：“你是设计师，只有你才能明白。”
    稻草人走的时候，寒山子送给一首自己最近的原创。稻草人一看，上面飘着几行字：“益者益其精，可名为有益。易者易其形，是名之有易。能益复能易，当得上仙籍。无益复无易，终不免死厄。”
    “寒山老弟就喜欢跟我玩玄。”
    稻草人说这话的时候，实际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恐惧。那镜像一直在它脑力晃来晃去，它有种悲哀有种孤独有种绝望，而这些只能把它赶到恐惧的深渊。
    “我也知道，镜就是梦，梦就是镜，一切都是虚影。”
    “我承认这些，可是天台是实的啊！”
    稻草人陷入了思辨的泥沼里，但是怎么能一下子就能明白呢？。
    稻草人想不明白。稻草人还得设计。设计是稻草人的生命。
    就这样，稻草人从天台城出现开始，一直虔诚地做着天台城的设计师。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稻草人无休无止地忙碌着。人们在稻草人行头里穿梭着，有时稻草人设计的太大，天台人被行头遮盖了辽阔的天空，只能看见眼皮底下的，有时行头太小，天台人又挣扎着往外跑，有时行头太先锋，天台人找不着北了，有时行头太保守，把天台人变得缩手缩脚的，有时行头太优雅，搞得每个人都成了绅士小姐似的，看上去每个人笑眯眯的，你真怀疑他们真的那么好吗。当然，也有完美设计的时候，这也是稻草人的终极目标。稻草人虔诚地探索着各种设计，天台人也在虔诚地在使用着它的设计。日子就这样的过去了。

[ 本帖最后由 abracadabra 于 2008-7-17 15:42 编辑 ]

abracadabra

貌似有个说法，原来的琵琶城现在变成什么城了？

拂墙花影

哈,稻草人...来去匆匆稻草人,三年五载常换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