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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容永存:怀念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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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30 20:07:13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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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常说对某个地方很有感情,其实此话大谬。人对某个地方有感情,是因为这个地方的人值得你去牵肠挂肚。也有人在经常挂念着你。要是这个地方没了你所牵挂的人,那么这个地方尽管山清水秀风景迷人,偶尔去几次作为旅游一下尚可,长年累月住下去――除非谋生,否则便会索然无味。因此,感情者,人也,实非地也。

    母亲在时,天台老家对我的吸引力,是任何地方都无法与他比拟的。
    1964年,我虚岁20,应征到海军服兵役。那时的当兵,和后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差不多,只要是适龄青年,公社武装部长会没日没夜地坐在你家动员,直到你答应为止。依我本意,实在是不想去,所谓穷家难舍啊。父亲在62年去世,哥哥早在52年就分家另过,姐姐也早就成家,家中就我与母亲相依为命。我是家中的顶梁柱。母亲的口粮虽然生产队会按军属照顾,可是烧的柴草呢,自留地呢。况且圣人说:“父母在,不远游。”为了避兵役,63年底我躲在灵溪姐姐家中十多天,直到征兵结束才回家。可是躲得了今年,躲不过明年,况且兵役的适龄期要到25周岁为止,每年的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去当兵,是祸是福也还难定论,当64年底又一次征兵时,牙一咬,心一横,去报了名。结果体检合格,而且还是海军舰艇部队,服役期六年,比陆军服役期整整长了一倍。越是不想去,服役期越长,真乃命也。


    从小到大,没离开父母、家乡半步,一旦离开,想家的苦楚,非常人所能想象。
    68年获准第一次探亲假,高兴得几天几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从批准之时起捏着指头算时间,还有几个钟头可见到母亲了。此时的心情无法用文字来表达。回家十几天时间,一晃过去,又恨时间过得太快,巴不得用根蝇子把太阳捆住。到了该起程了,真是一步一回头,一步一回头。母亲也偷偷地用衣袖擦泪。


    好在从68年第一次探亲起,到70年复员进入工厂,三十多年了,每年春节都赶回老家与母亲团聚。70年代初,文革后期,每到节日,都要高喊过革命化春节,厂矿企业都故意按排加班,来响应上面号召。春节三、四天加班可得20来元加班工资。这在当时每月工资只有38元的人们来说,是有何等的吸引力啊。可对我来说,钱固然重要,但母亲在每年春节过后我返回杭州时,就千嘱万吩咐,明年春节要早点回来,每到十二月初,就央人写信,问我回家日期定在何时。到时间母亲不顾寒冷,会整日站在马路边等。这情与钱焉轻焉重?


    到了90年代,家中连遭不幸;先是姐姐因脑溢血突然去世,然后大侄儿患肺癌离开人间,最后哥哥也因病撒手而走。母亲先是失去女儿,接着失去长孙,后来长子也不辞而别。白发人连连送走黑发人,这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因此身体每况而下,而思念我这唯一的儿子越切。每当我提出什么时候要回杭州了,本来谈笑着的母亲,马上黯然不语,满脸凄惶。总认为此一别是生离死别,从此就没见面的机会了。但母亲晓大义,知道儿子在外讨口饭吃不容易,需时时受人管制。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儿子的离去,口里还是说去吧,去吧,明年早点回来。要走的早上,母亲早早地起来,迎着寒风,颤颤巍巍的把我们送上汽车,口里不停地讲着,明年要早点回来哦,要早点回来哦!直到看不见汽车为止。

    90年代,厂里每年都有15天的年休假,大多都放在7月底,八月初。家中有父母的还有四年一次的探亲假。平时加班还可调休,因此回家的次数也渐渐的多了起来。而我只要有加班机会,都不会轻易放过,为的是积蓄更多的时间去看望老娘,以慰其思子之切。


    从94年开始,母亲每年都要大病几场。那几年晚上,每当听到电话铃响,都要胆颤心惊,心里想莫不是母亲又病了。有几次电话打来,说是这次可能熬不过了,只得急急忙忙往回赶。到了家里,只要挂点葡萄糖什么的,病情马上好转。说也奇怪,看起来病情非常严重,已断食好几天的母亲,只要我赶到家,葡萄糖挂到第二瓶就能坐起来,等第二瓶挂完就可以下床走路,过一、二天又能生活自理。我如果不回去,侄媳妇和堂弟也给看病,也照样挂葡萄糖,病情就是不见好转,反而一天天加重。真乃怪事一桩!


    有一年厂里贯标,任务很重,家里又来电话,说母亲病重,好几天了水米不进,我心急如焚,寢食不安。赶忙做完手里的生活,向我的顶头上司请假说家中老母病危,我手中的生活已经做好,希望能批准。谁知他不等我讲完,就硬梆梆地迸出二字:“不行!”恨得我当时杀了他的心思都有。我想人世界至亲者莫过于父母,母亲危在旦夕,万一有个好歹,我一辈子都懊悔莫及。这鸟人六亲不认,是石头缝中蹦出来的。不管他平时待下属多么刻薄,寡情薄义,我都会原谅他,唯独这次,我一辈子耿耿于怀,直到现在。现在退休了,我饶恕了以前所有对不起我的人,唯有此人至死不忘。话说回来,他说一句不行,我就不回去了?为了母亲我硬着头皮越级去找上司。上司说:“行啊!你再去同**打个招呼。”因为刚好开部门全体大会才散场,我是在路上碰到,同他说这番话的。这鸟人也刚好听到,我用手指指他,他见上司发话,连忙说:“行啊,行啊,来办手续吧。”事后我想,凡是对下属刻薄的人,在上司面前他马上就变奴才相。此次回家,总算成行。所以人们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人哪,光自己有孝心还不行。现在母亲已过世,回家的念头已断。在此我奉劝世上当头儿的人,多体谅部下的思亲之苦。以前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XXX亲。”什么:“公家的事最小也是大事,自己的事最大也是小事。”那简直就是屁话。


    天也大,地也大,父母养育之恩更大。那些说党的恩情比天大,比父母大的人,除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愚弄老百姓,叫人们效忠他外,白痴也不会相信。世上只有父母待子女的恩情不求回报,是人世间最无私的情感。其他的把人待他的恩情说得比父母还大的人,都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往往这种人就是你身边最危险的人。这种人千万莫深交。

    90年代中期,母亲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因此我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少则二、三次,多则四、五次。每次病得气息奄奄,我一回去,没几天又痊愈了。只是生病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为了每年的回去,不但头儿处要说好话,陪小心。家人中也不时要做些思想工作,老婆倒也能通情达理,去与不去多能随我意。儿子大了有一套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每年总也要劝其尽可能多地回去。儿子三、四岁起就一直由我母亲带着,一直到他考上中专为止。说起此事,我心里总觉得惭愧,上对不起母亲,下对不住儿子的负罪感。75年,老厂长为了解决来自农村职工夫妻分居和家庭经济困难状况,顶着压力办起了家属厂,对外号称‘五七连’,不解决户口,不解决住房。在那个年头没有这两样东西,生活是何等艰难。我们只好租住在厂门口农民家中,一间小小的简易平房,大多在十多平方米,吃、喝、拉、撒、睡统统在里面,冬天还免强,夏天可真是人间地狱。最要命的还是日常生活,维持人生再基本需要的物品都得凭票供应;每人每月35斤粮票――这是体力劳动者,一般科室人员28斤,半斤油票,一块肥皂,单身职工50斤煤球票,鱼、肉等票证只有节日才有。家属的工资要拿出一半回家乡生产队买工分,便于参加当地分配。8角钱买10分工分。象我们天台一般的年终分红一个劳动日(10分工分)大概在8分至1角左右。这样的日子真当没法过,只好忍痛将儿子交由母亲抚养。


    母亲当时年已古稀,不得已负起抚养孙子的任务。把屎把尿已属不易,儿子读书还要起早摸黑为其烧饭。等到念初中时,儿子要到离家七、八里的坦头镇念书,其中要过二条溪、一座山,母亲整日为孙子担惊受怕。儿子住校,星期六下午回家,星期天下午赶回学校。那时学校要带米带菜,而农村杂粮又多,平常过日子蕃薯、芋头对半将就,可不能把蕃薯、芋头带到学校,学校无法烧。母亲只好自己多吃杂粮,把大米给儿子带到学校,烧一大钵头菜――农村难得有荤腥菜,母亲想方设法,尽可能多一点荤菜给儿子带到学校。每到星期六――母亲起先不知道星期为何物,当儿子读书时却牢牢记住一个星期为七天,今天是星期几。到星期六这天,无论多忙,都会丢下手中生活,一个人早早来到村口,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白安岭。每当岭头上有个人影在晃动,就以为是她的孙子,扯开喉咙喊儿子的名字。为的是给孙子壮胆。因为山岭上经常有人走动,距离远加上老眼昏花,她只要一看见人影就喊。直到孙子出现在她面前。孙子一到,她就象迎接贵宾一样,赶忙接下孙子手中的东西,一边问东问西,冷吧、热吧、肚皮饿了吧。一边赶忙回家烧点心。星期天下午回校,也是早早地要把带一星期的菜烧好,要带的米准备好,用一根小扁担挑着,迈着一双小脚,把孙子送过第一条溪,然后站在那里,目送孙子的身影消失在岭头,实在看不见了,就回去。所以不管儿子多忙,每年春节都要动员他回家过年,以慰母亲思念之情。还好在母亲去世前一个月,儿子带着对象回家,让母亲见到最后一个孙媳妇。那时母亲神志已不清楚,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楚,但却牢牢记着新媳妇第一次上门,要给见面礼,三番几次催着:“钱在抽屉里,包一个红包给她。”直到看到我把红包给媳妇,她才放心。


    我女儿,虽然不是她带大,但思念之情丝毫不减。我道地前面(城里人称为天井)种了一棵橘树,十几年了从不开花结果,母亲临死前两年,却果实累累。到了成熟期,母亲寸步不离地守着,说是等我孙女回来好吃。橘子阳历十月份就可采摘,但离春节还得有三、四个月时间。于是母亲央人摘好,放在自家楼上一口大缸里。母亲晚年非常喜欢吃酸甜的东西,水果之中尤爱橘子。为了留给孙女春节好吃,自己从舍不得吃。橘子很难保管,除非种橘专业户,在采摘时马上用保鲜药水浸过。所以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得上楼翻看一遍,把烂的和将要烂的挑出,只有在这时,母亲把烂的一边扔掉,好的一边自己吃。97年底母亲为翻看橘子,又摸摸索索上楼,因年纪大和老屋楼梯实在太难走,不小心跌了一跤,谁知这一跤跌得元气大伤,随你葡萄糖、氨基酸挂上几瓶都无济于事。从跌跤到去世,只短短二、三个月时间。


    女儿从小学一直至研究生其时间利用率一直抓得非常紧,她认为每年回家要浪费很多时间,总是说你们去好了,我一个人在家,但经不住劝说,每年总要随我们回去好几次。就这样,我们一家四口每年在杭州至天台路上,来来回回。

    母亲心情开朗,极喜热闹,又乐善好施。因而非常受村里人尊敬。七十岁之前,常为人排尤解难。夫妻打架、婆媳不和、邻里纠纷等常有人来找母亲,经母亲和风细雨的劝导,大多能和好如初。母亲一辈子也做过不少媒,成全了许多家庭。因为人缘好,众多孙媳妇家里缺什么东西需要向人借时,都会说:“叫太婆去借,别人是借不来的。”母亲也乐此不疲,喜欢受人差遣。


    母亲勤劳、俭朴,精打细算会过日子。听上代人讲,我祖父辈家庭很穷,父亲年轻时也大半时间替人打短工、做长年,常常上顿不接下顿。等我母亲过来后养母猪、养水牛、积麻纺线,用剩余的钱买田、买地,日子就渐渐地好起来。等到快解放时,家里有田、有地,稻桶、犁耙、风车、麦磨一应齐全。圈里养着水牛、肉猪、母猪。由于将要土改――土改是按照全村人平均土地算,超出平均数,就要被划为小土地、富农、地主等坏身份,那就要葬送两、三代人。母亲当然想不到这么远。但有一点她是明白的,土地已超出平均数,自己辛辛苦苦劳动得来的东西,将要无偿给人。她舍不得,心疼。于是连忙给我哥哥娶亲,哥那年19虚岁,嫂嫂年长2岁,21岁。这样我家除了父母,哥、姐、我、加上嫂嫂共6人,一平均刚好中农里套进。被共产党列为团结的对象。好玄啊!直到现在我还觉得母亲在这件事上处理得英明、伟大、正确。否则,我就要当半辈子狗崽子。

    52年我哥哥分家另过,55年姐姐出嫁,家中就剩下父母与我三人。父亲此时已有病,一到冬天气就喘不过来,基本伤失了劳动力。我此时只有十来岁,在村小学念初小。除了农忙放个牛,做做零碎活外,派不上大用场。家庭困境可想而知。但由于母亲善于精打细算,日子过得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差。


    我工作后,由于上面所说的原因,很少给家里寄钱。就是有限的几次,母亲总是说:“家里能过得去,你在外面开支大,连水都要买,过日子不容易,就不要寄了。”直到八十年代底,奖金按工时定额来,我拼命地加班加点,因此奖金全厂最高,日子也有点好转,才每月或者一年定期给母亲寄点钱回去。连这点钱,母亲都不要。如果硬要给她,她都要赶忙存入信用社。直到死后。外面债务、加上存入信用社的钱还有五千多元,她压根就没去动过。


    为了节省开支,只要还能行走,她所烧的柴草从没花一分钱买过,早期拿一把割稻子的小镰刀到附近山上割点茅草什么的――因为柴刀太重拿不动,到了后来山上走不上去了,就到村里香樟树下或溪沟边捡点枯树枝。97年夏季,离去世半年,那天刮台风,她看到有一棵樟树的枯枝被刮断,落在地上,枯枝有手臂般粗细,她看到后硬是要冲出风雨把枯枝捡回。我们见后拉都拉不住,没办法我只好冒着风雨把枯枝捡回。我每次见她这样,就说:“何苦来,我拿钱去买它几百斤来,不是夠你烧了吗。”她总是说:“柴不是有烧吗,花这冤枉钱干什么?我一个人能烧多少柴。”有一年,我见她专门出去捡柴,实在于心不忍,万一不小心跌一跤,我不成了千古罪人。也没同她商量,就买回煤气灶拉回家,被她埋怨了好一阵,结果她就是不去用它,没办法只得让她去。我在家时,怕我要说她,她就熬牢不去外面捡柴,邻居来告诉我,说你妈专门到溪沟边、田畈旁拾柴,实在太危险。母亲听后显得有点不太好意思,连忙辩解:“我也不是专门去外面拾柴,老年人没事情做,出去散散心,见到有好的柴,就捡点回来。人又不吃力,怕什么。”


    对花钱,上面讲过,我给她钱,她一直存着不用。七十多岁时,家里还每年养一头肉猪,每天出去拔草,风雨无阻,等烧好猪食去喂,到猪食槽时,拎不动,只好跪在猪圈里,一瓢瓢住里倒。我同她说,一个人没必要去养猪,这么辛苦干什么。她总笑笑说:“农民家里不养猪,还象个家吗。”实际上,她是想着我们在外买点肉要凭票、要花钱。家里每年养头猪,等我春节回家,不用花钱去买肉,回杭州时每年又带上四、五十斤。慈母之心,天地可鉴。后来,我哥看老母实在罪过,劝说无效下,发火说:“你再养,我把你猪圈拆掉,看你往那里养。”这才作罢。


    后来改为接尼龙线。我们天台东乡一带,橡胶业很发达。到外面收来废轮胎,废橡胶剥出加工成劳保鞋底,或压制成机器上的传动带,传动带里要有尼龙线。厂家为了节约原料,从废轮胎中取出尼龙线,长者三、四尺,短者一、二尺,接长后纺成线再用。母亲时常在别人处分点来加工。加工费每斤长者一角,短者二角。就为了每天这七、八角钱的工资,母亲会没日没夜地去接。晚上怕浪费电,有电灯不用,去点煤油灯。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母亲为了去楼上翻看橘子,跌了一跤后,元气大伤。从此记忆力衰退,走路也颤颤魏魏。除了一日三餐饭起来烧烧外,大部份时间躺在床上。我听了家里人打来电话后,心急如焚。腊月二十六,急急忙忙赶回家。一到家只见母亲站在灶头旁,邻居一小女孩在帮母亲切年糕。我叫了声:“妈,我回来了。”母亲大喜过望,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赶忙颤抖着迎出来,说了句:“你可回来了。”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把她扶到太阳底下躺着,把买来的水果和点心拿出来给她。她吩咐我把灶筒里的火熄灭,说:“中午饭也不要烧了,我就吃点水果和点心算了。”母亲一辈子的烧饭生涯从此结束。在家的半个多月里,由我一日三餐送到老母亲床前。正月初一和初二,儿子带着对象来家,怕新孙媳妇看到老屋的破落,母亲叫我搀扶着到我所住的新屋来。从此后,母亲走路的历程也结束了。


    半个月的假期一晃而过。见母亲这个样子,我怎能回杭州,谁为老娘递茶端水?三个侄媳妇各有自己的生活,而且隔了一代,没有义务去尽孝心。我如果不回厂在家陪母亲,轻者工资、奖金全扣光。重者作旷工处理,那是要被厂里除名的。离退休时间没几年了,岂不是千年道行全抛光。我左右为难,六神无主,眼泪往肚里咽。出钱雇人吧,人家说仍可照看小的,不愿照顾老的。正在左右为难时,年近古稀的堂姐,替我解了大难。她说一日三餐由她照管,如果要看病什么的,叫我堂弟和侄媳妇负责。我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杭州。


    回杭州后总是放心不下,每隔几天打个电话回去问问病情。回答总是令人失望,不但毫无起色,反而一天天加重。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两个星期,心里开始越来越不安。我想人一辈子含辛茹苦养儿育女到底为了什么?还不是想到老的时候有个依靠,生病在床前有子女为其端汤递茶。我这个儿子到求为母亲做了些什么?此时不回去天理难容啊!我豁出去了。你扣工资扣奖金也好,作旷工除名也罢,顾不得了。头儿处打了个招呼,批不批由你,我得马上赶回家照顾母亲。就这样从春节过后回杭州到再次回家,中间只隔了二十天。


    回家后,丢下行李,奔到母亲床前。母亲已廋得变了形,神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我叫了声:“妈。”只见母亲睁开眼睛,见到是我,老眼里立即充满泪水,说了句:“回来啦,肚饿的话叫他们先烧点点心。”说完又迷迷糊糊睡去。我见母亲这样,忍不住泪水直流。


    我和老婆在母亲床前搭了张床,日夜守在母亲床前,母亲神志清醒时,也与我聊聊天。见我日夜寸步不离地守着,怕我累垮,总安慰我说:“我现在还不要紧,没必要这样守着,出去走走吧。”我那里敢离开半步。回家起初几天,母亲还每餐能吃上半碗粥汤,后来渐渐地就水米不进了。每天我喂她几支太阳神口服液和人参精什么的。


    一九九八年三月九日(农历二月十一日)上午,母亲说:“我想坐起来,靠一下。”我把她扶起来,靠在我身上。坐了大约十分钟,她说:“好啦,让我躺回去。”于是我又扶她躺下去。中午,我们在外面间烧饭,母亲听见,问我们中午吃什么,我们说烧年糕。问她要吃否?她摇摇头。等我们中饭吃好,我问她现在要吃吗?她说:“口喝,想喝点开水。”我喂了几口水,她摇摇头表示不要了。过了一息,我割开一支双宝素口服液喂她,她吸了两口又不要了。等了一会儿,只见她喉咙里咕咕作响,起先喂下去的茶水也随嘴满出来,眼睛往上翻,细看她的指甲也由粉红色渐渐变青。我高声大喊:“快来人,母亲不好了。”于是所有侄儿、侄媳、侄女、侄女婿、我姐夫,所有人都赶到母亲床前。母亲先是一口口地喘粗气,从手指往上慢慢地变冷。然后喘气一点点慢下来,慢下来,好象油灯。熬干最后一滴油,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此时刚好下午二点三十分整。


    母亲从腊月二十六日自己停止烧饭到去世,只有短短的四十余天,我在床前递汤端水也只有九天时间。母亲扶育、替我分劳四十余年,我只回报她九天时间。
    世上最牵挂我的人去了,我心冷如灰。
    原来最喜欢去的天台老家,也变得冷漠,完全没了家的感觉,成了故乡。
    今年的三月九日,是母亲去世十周年的祭日。十年来,母亲的慈容经常会在梦里出现,每当梦醒时,回忆起母亲来总是久久不能入睡。在母亲去世一周年时,曾写过一遍文章,今天重新整理出来,以纪念母亲。并献给所有作母亲的人,因为有母亲,人世间才有温暖。
                
                                                         

                                                                                           写于1999年3月
                                                                    改于2008年3月30日


[ 本帖最后由 abracadabra 于 2008-3-31 02:2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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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8-3-30 20:13:08 | 只看该作者
又一篇感情真挚,充满天台情愫的好文,想起了陈邦杰的那片文章。
板凳
发表于 2008-3-30 23:22:02 | 只看该作者
父母之爱,至大至深。那些在田头屋角忙碌一生而毫无怨言的母亲,都是伟大的。
冷飘零 该用户已被删除
地板
发表于 2008-3-31 00:04: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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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08-3-31 11:05:06 | 只看该作者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如果游子是那春天里的风筝,亲情就是那条线。
6#
 楼主| 发表于 2008-3-31 11:15:56 | 只看该作者

回复 5# 的帖子

  说的对极了,母不在,线已断。
7#
发表于 2008-3-31 12:35:52 | 只看该作者
感动ing!
8#
发表于 2008-3-31 12:40:52 | 只看该作者
清明时节多哀思,家家户户都如此。
9#
发表于 2008-3-31 17:27:57 | 只看该作者
是有的孝心
10#
发表于 2008-3-31 21:29:00 | 只看该作者
感人的忆母之文,离家也有多年,却不曾有过深刻的想家之情,或许不为人母,还不能体会母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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