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台青末了,山水钟神秀
杜甫曾有《望岳》一首云: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
汤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有论者说,对此诗要分四个层次理解:一二句是远望,三四句是近望,五六句是细望,还说,以上都是写实;七八句才是想象。其实此论多少有点繁琐,也有点机械,前六句能脱离想象吗?诗嘛!岱宗之意为四岳所宗;宗者敬也,已经把五岳都人格化了,何尝不起于想象。我且活剥其中二三句为题,实际上可用以概括《圣地天台山》的主题,它所描绘的正是天台山之所以为佛国仙山的灵魂。影集中把秀字体现得最完美最突出的,当推《百松岭》、《百丈崖》、《万年山》、《百丈仙境》诸幅,尤以前两幅为胜。
在童年时代,登楼看山是常事:东望黄榜,西望巧尖,北有飞鹤,南有莪园,山山相缪,郁乎苍苍的天际线,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它还不时在我老年的梦境中出现。我却从没有见过像《百松岭》那样的风景:山因群松而妩媚,松因晓雾而翘遥;远看,它好象一方精美无比的大理石,仔细看去,大理石毕竟是切割下来的矿石,再精美也是没有生命的灵秀之气。《百松岭》则不同,在你面前,群松仿佛在晨雾的飘动中发出遥远的轻微的涛声,那是在呼吸山间的朝气;还好像在为遥远的云山起舞。何谓秀?禾苗吐华也,那是含苞待放时植物独有的一种不可抑制的生命形象和气势。《百松岭》所描绘的,正是天台山的灵秀之气,而且态势恢弘,却又优雅舒展,朝气蓬勃,因此充满无限的生命力。
天台山神秀所钟,有两种比较典型的形象:一是《百松岭》;二是《百丈崖》,可以与后者相比媲的则是《琼台》。我不知道弘奇是在什么地方跂脚,才拍到这样杰出的画面。陈虹序文中说,他们为摄影还有过历险的故事。我估计,不“玩命”是断难完成《琼台》、《百丈崖》这类作品的。
《百丈崖》除了得力于崖石峥嵘,翠莽蒙络外,还得力于崖石背后一片迷梦的远天山影和几处错落的村庄,还有崖前一片近山的阴影。如果没有这远近两处一黝黑,一辽远的陪衬,《百丈崖》的崔嵬和天地的广袤就难免减色许多。
《琼台》的奇险则在于作者充分表现出了他上与天齐,下临不测峭拔之势,巧妙地利用了斜日映照,从色彩上突出了主体的形象,还捎带上几枝绿叶,连那上面虫子的啮痕都清晰可见,以此为对比,仙人座的岩石显得格外粗犷突兀,琼台就更有别于周围的环境了。有此虚实、远近、粗细、明暗兼美而得体的构图,“尽其灵而足其神”的作品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山既如此,水更不待言。《幽溪》、《水珠帘》、《石梁飞瀑》诸幅的水,如丝似雾;《雷马坑》、《幽溪雪瀑》、《应真沐浴潭》诸幅的水,令人似闻淙铮潺湲之声;《寒山湖》的涟漪荡漾;《始丰溪》则平静如镜,近处才见波光粼粼。弘奇真是做足了天台山水的文章。
水原本无形,都因环境地形的错杂多变和点缀而得势、赋形、生彩,或者挟风雷而有万军不挡的声威;或者美如倩女秋波,明媚含情,夺人眼目;或者如歌如诉、如瑟如琴,叮当似有环佩之声… …。“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固极山水妙镜,但毕竟隔着一层文字,需要读者自己去想象。弘奇诸作所捕捉到的,都是他对天台山水的直观感受,打破了文字的间隔,让读者直面山水的魅力冲击。这正是《圣地天台山》足以震撼人心的原因之一。
水是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但是哲人们却从中得出了极不平常的道理:老子云:“上善如水……不争故无尤。”(《八章》)他说的“不争”指水虽利于万物,但永远呆在最低的地方。这种善良无与伦比,所以它才称得上是“上善”。孔子又从另一侧面探索,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论语·雍也》)“知者”,有知识的明白人;“乐”,喜好也,最后的乐则指快乐。知者既是明白人,当然通达事理,知道世事的发展变化,不会永远停滞不前,所以他总是与时俱进,和水一样流动,因充满希望与理想而进步。“仁者”,是指懂得义理、讲原则的人,既安于义理,讲原则,所以他总是安静如山,不会因为稍有风吹草动就轻举妄动,做出违背义理和原则的不仁不义之举。弘奇如此下功夫描写天台山山水的品性,而且所写都是它的自然状态,最美好最动人的形象,其目的显然是在挖掘、表现水何以为上善,何以为知者所乐;山何以为仁者所爱,而且更有日月云霞、山花林树、清泉飞瀑作伴;此外他还要说明什么呢?那就是寺院和僧人了。“天下名山僧占多”,为什么僧人喜爱名山?名山又何以因僧寺而更加驰名?这就是《圣地天台山》这本影集要表现的主题的另一个侧面。
[ 本帖最后由 闲云散人 于 2007-4-19 14:46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