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干漆夹苎上的高贵

寂然 · 发表于 2007-1-11 04:34:00

干漆夹苎上的高贵     1999年初秋，碧空如洗，北京的故宫博物院收藏了一尊木雕“千手观世音”像。仪态端庄的观世音，微露着娴静的神情，那一只只典雅多姿的纤手，如是附于了生命一般生动鲜活。这是来自天台山的工艺美术大师汤春甫的作品。在这座中国最大的古物瑰宝荟萃之地，怎么会收藏一件当今的作品？答案是，这座作品的制作，是用了天台山古老的“干漆夹苎”技艺。干漆夹苎，从字面上看，漆、苎是材料，而干、夹则是工序。其实，“干漆夹苎”技艺远远不只是两种材料，两道工序。它要用13种的天然原料，经过夹苎、包粘、打磨、上漆、贴金、彩绘等40多道工序才能完成。它是天台山古代工匠创造的一种用于木制品上的髹饰技艺。它能使笨拙憨厚而又素面朝天的木制品，神奇般地灵动起来，呈现出雍容华贵，美伦美奂。更可贵的是，它历千年仍完好如初，当我们轻轻掸去尘埃，会惊奇发现它的容颜竟却丝毫不改。它何时出现，又是出自何人之手，都已无法追溯。它在某一位或是几位的能干的工匠的手中呱呱落地，也在世世代代工匠那飞溅的汗珠里长大成熟。作为木制品上的髹饰，有人往往以为它与“油漆”是沾亲带故，其实不然。历史上，能做“干漆夹苎”的，或许是竖柱架梁的木匠，或许是刻花琢草的雕匠，或许是刷红涂绿的油漆匠，或许是诵经撞钟的僧人和居士，或许……不过，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那就是能将“干漆夹苎”做好的，必然是谙熟于木雕的巧匠，也一定是懂得油漆的好手，也肯定是一个有着艺术天赋的人。干漆夹苎，最早见诸于文字的是在公元三世纪。当时，一位名叫“戴逵”的人，他与他儿子远道而来的使命，是为天台山周边一带的寺院雕刻佛像。这位功诗善画的艺术大师，雕出的佛像是造型厚重，线条流畅，神情端庄，令人赞叹。可是一年三载过后，当他回到寺院，仰望着一座座出自他手的佛像时，一股凉气掠过心头。庄严的佛像还是现出一道道的裂痕。如何是佛像不开裂，不变形，戴氏父子作了一次次的尝试，终究未能如愿。一天的午后，云涌电闪，雷雨轰然而至。在田间小道上赶路的戴氏父子，赶忙跑进一座新落成的祠堂避雨。只见在祠堂里，有几位工匠正在用生漆将苎麻包裹在梁柱上，二人甚为惊奇，打问：你们这是在干嘛？答曰：做干漆夹苎。又问：为甚这么做？答曰：能牢固永久，不开裂，不变形。戴逵从工匠手中接过一小块苎布，心中也如是雨过天晴，豁然开朗。不久，中国第一尊木雕的“干漆夹苎”佛像，在戴氏父子二人的手中诞生了，也就是从那时起，这门技艺开始走进了高大而庄严的佛教殿堂，中国的佛教造像艺术也有了一次划时代意义的推进。戴逵也被冠为中国晋朝“百工之范”的大艺术家。在中国这个悠久而绚烂的手工技艺的大家庭中，“干漆夹苎”似乎格外的孤傲与冷峻。它虽然出自那些粗糙的工匠之手，可工序之繁琐，配料之讲究，都堪称手工技艺之最。如是大户人家的礼节，细说起来颇有些琐碎，不像木匠、漆匠、泥水匠那么的简约明清，而且它每一道工序，都是工匠的凭着经验，用手的掂量来完成；它的用料几许，也是源自工匠的心知肚明，如果稍有不慎，便不能呈现出它最佳的风采。物以稀为贵，物以繁为贵。干漆夹苎，以繁多精致的工序，以凝聚众多工匠的才智与汗水，而使它始终凌驾于别的手工技艺，始终是阳春白雪，它如是从山沟的草屋里走出的一个气质典雅的女子，虽然发梢上还沾着草叶，裤脚上蒙着尘土，可她的眼光却是傲慢和不羁。在祠堂庙宇的雕梁画栋上，在寺院道观的造像上，干漆夹苎是**四射，熠熠生辉。正因为它的气质太高雅，行头太繁琐，也使得它很难像旧时王谢堂前燕一般，飞入寻常百姓的陌巷。同样，布衣人家也很难亲近于它。偶尔，你会对朱门大家的案桌上摆着的精致的礼盒，或是悬挂在厅堂上的匾额，发出赞叹，呵，这漆得真好！可是你的赞叹却是文不对题，张冠李戴，将昂贵的“干漆夹苎”与平常的“油漆”混淆了。在木雕佛像的髹饰上，“干漆夹苎”呈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神韵。它高贵的技艺，与至高无上的佛像结合到一起，如是在歌词上跳动的音符，是这般的和谐亲切，这般的珠联璧合，这般的天衣无缝。当佛像矗立在的寺院的台座，掀开红布那一刹那开始，它就不是一座普通意义上的工艺品，而是笼罩上一轮轮神秘的光晕，成为一尊尊庇护百姓平安幸福的神圣的佛陀、菩萨、罗汉、诸天……，它们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万寿无疆。而“干漆夹苎”的崇高理想，也是依附在令人仰止的佛像身上，使自己与这些崇高的佛像一起普渡从生，佛光闪烁，生命永恒。不可想象，没有“干漆夹苎”的出现，中国的木雕佛像艺术能否有今天这般的光彩照人。当如今的我们伫立在那仪态纷呈，栩栩如生的佛像前，面对它的润亮如新，丰韵犹存，恍若时光会倒流到很久以前，仿佛能感触到古代工匠那激动的脉搏，我们不得不折服“干漆夹苎”这种历越时空的魅力。唐宋期间，在与我们隔海相望的东瀛岛国，有两件佛教界的大事与“干漆夹苎”息息相关。一起是公元763年，东渡到日本的鉴真大师在弥留之际，他的随从弟子思托等人，怀着沉痛用“干漆夹苎”技艺，为他的师父制作了一尊写真的彩色坐像，从此日本有了第一尊干漆夹苎的雕塑作品。另一件是公元984年，一位不知姓名的日本僧人，从大宋朝运回了一尊用“干漆夹苎”制成的“伏真王释迦瑞像”，这是天台民间工匠张延皎、张延裘兄弟俩的杰作。如今，一尊供奉在唐招提寺，一尊存于清凉寺。当今天的人们轻轻地靠近它们，久久凝视时，似乎能感受塑像微微嗡动的气息，心中不由地有些激动。历经千余年的寒来暑往，它们竟然神采奕奕，依旧青春永在，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技艺，神奇般地使它们变得如此生命不衰？如今，我们透过历史的弥漫烟云，回眸“干漆夹苎”的漫长轨迹，就会发现它的薪火相传从来都只是草丛中的涓涓细流，从未能形成滚滚洪流。有时觉得这细流断断续续，时隐时现，战战兢兢，稍不留神，就会绝尘而去，销声匿迹，留下千古叹息。可历史还是一次次地垂顾了这个虽穿梭于山林田野，却心比天高的“干漆夹苎”，使它一次次的逃过的劫难，幸运地传承了下来。当我们在北京的故宫的梁、柱、藻井上，在十三陵的地下宫殿的棺椁上，惊奇地发现“干漆夹苎”留下的深深印记。它是何人所为，又是怎么会从天台的深山里悄悄走出，迁徙到遥远的皇宫大殿，或是更远的地方，没有人能告诉我。也许是为了糊口的工匠，闯荡江湖，而将技艺传到的远村他乡；也许是皇宫那位大臣在民间慧眼识宝，继而，将纯朴的工匠领进了皇宫，……在不经意中，干漆夹苎得到了恩宠，但终究没能因为沾上那皇家之气而大红大紫，随后而来的，又是相当漫长的蜷缩和黯淡。上世纪七十年代未，天台山的寺院开始整修，佛像重塑，梵声响起，一切都如是阳光明媚，春暖花开。一些在民间蛰伏多年的工匠，背着行囊，走进了寺院的山门。一尊尊用“干漆夹苎”制成的佛像，巍然矗立在大殿法堂。与历史上许多场严冬过后一样，“干漆夹苎”又一次无拘无束的伸展开枝干，抖擞着饱满的青翠，摇曳着火焰一般的**。当年在华顶寺“广弘”老僧那里得以传授的汤春甫，创办了天台山佛教城，用古老的“干漆夹苎”技艺制作出一尊尊光彩夺目佛像，数年后，一座宏大的“干漆夹苎”基地，在赭溪岸边拔地而起。终于有一天，那充满东方神秘美感的佛像，开始走出天台山。它们飘过了蔚蓝浩渺的太平洋，飘过了微风荡漾的莱茵河。许多惊讶的眼光在聚集在它们身上。那些不同肤色、不同文化背景的友人，他们不仅惊叹它形象的优美，更以惊羡它技艺的精湛。在古老的中国乡间风雨飘摇了1700多年的“干漆夹苎”，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金碧辉煌的殿堂。质本贵来还贵去。降生于野林草屋而又自命不凡的“干漆夹苎”，终究是那么的高贵，终究不会是下里巴人。（天台的“干漆夹苎”技艺被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该文发表于《文学报》2006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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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mmy_z · 发表于 2007-1-11 05:56:00

看楼主的文章总能学习到新知识

jimmy_z · 发表于 2007-1-11 06:03:00

原来干漆夹苎还入选国务院批准文化部确定的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共计518项）中，漆艺项目共计7项，分别是厦门漆线雕技艺、北京雕漆技艺、福州脱胎漆器髹饰技艺、扬州漆器髹饰技艺、平遥推光漆器髹饰技艺、成都漆艺、天台山干漆夹苎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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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明刚 · 发表于 2007-1-11 07:02:00

很好的文化散文，有精髓，有分量。是天台文化散文的新力作。为文学报发表天台山的艺术散文高兴。

abracadabra · 发表于 2007-1-11 08:14:00

天台屈指可数的国宝级工艺啊

郑鸣谦 · 发表于 2007-1-11 10:30:00

文章，也是天台屈指可数的。

小盏 · 发表于 2007-1-11 15:59:00

我大伯也是雕佛像的，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听他讲过“干漆夹苎”。

闲云散人 · 发表于 2007-1-11 16:26:00

一直搞不清"干漆夹苎"的含义，原来“漆、苎是材料，而干、夹则是工序。”是重新认识天台民间工艺的时候了。

月瘦风清刀寒 · 发表于 2007-1-11 16:48:00

好好学习,长知识了

褚留香 · 发表于 2007-1-11 17:00:00

西藏佛教流传木刻经版的传统，就是将佛教典籍刻在木板上，手工印刷成经书出售给善男信女。对于他们保存的上百年的木刻经版，防止干裂的方法就是每年春天涂一次酥油，将厚厚的酥油涂在经版上再晾干，就能使得经版长年不开裂，保持一定的水分和韧性。其实每个地方都有一些关于如何保存上古木器的方法，只是用的材料和名称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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