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常熟论坛,作者木子,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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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一直在做一些口述历史的工作,从历史亲历者的口中记录湮没的历史往事,为历史增加一些丰富的细节。通过常熟九十一岁的飞虎队翻译Z先生的介绍,我找到了在张家港的中国远征军老兵J先生。
J 先生是第五军96师287团的一位少尉排长,参加了远征军的第一次入缅作战,曾经血战五天五夜死守住一座公路桥,没有让日军一兵一卒过河。远征军在缅甸失利后,J先生随部队在野人山的原始森林里走了五个月。据第五军军长杜聿明回忆,96师约8000人入山,只有3000人幸存,十万远征军在野人山折损一半。J先生八十多岁了,身体不太好,在撰写他提供的回忆时,我查阅了很多滇缅抗战的资料作为参考。于是,我发现了走过野人山的诗人穆旦;于是,我知道了在1942年2月,24岁的穆旦参加了中国远征军,在杜聿明的第5军司令部,以中校翻译官的身份进入缅甸抗战。
最近十多年来,穆旦的知名度越来越高,知道穆旦是著名的“九叶派”诗人的也越来越多。这一方面得益于1994年穆旦被推上了“20世纪中国文学大师”诗歌卷的头把交椅,另一方面得益于他是金庸的族兄。金庸原名查良镛,穆旦原名查良铮,两人是同族平辈关系。如今,穆旦作为最杰出的现代诗人之一日益得到普遍认同,“排座次”一事倒不大被提及,这在于穆旦的诗本身显示了历史的也是现实的巨大的价值,具有恒久的影响力。
我爱读穆旦的诗,为此曾特意送给一位文友一册《穆旦诗集》。《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是穆旦的名篇,以前虽然读过多次,却没有读懂诗中描述的是远征军在野人山的悲惨命运,甚至觉得这首诗有些晦涩读难懂。现在知晓了他在野人山的历史,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了。
在青苔藤蔓间,在百年的枯叶上,
死去了世间的声音。这青青杂草,
这红色小花,和花丛中的嗡营,
这不知名的虫类,爬行或飞走,
和跳跃的猿鸣,鸟叫,和水中的
游鱼,路上的蟒和象和更大的畏惧
野人山又名胡康河谷山,位于中国和缅甸印交界处,缅甸语意为“魔鬼居住的地方”。野人山林莽如海、沼泽绵延不断、毒蛇和豺狼猛兽横行、瘴疠疟疾蔓延,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方。远征军在山里的五个月,正好是雨季,雨季不仅使森林里的的蚊子和蚂蟥异常活跃,而且使得回归热、疟疾、破伤风、败血病等疾病迅猛传播开来。据J先生回忆:“弟兄们在雨水泥泞中艰难跋涉,每天只走3-5英里,最多走10——12英里。除了克服各种意想不到的困难,还要和可恶的蚂蟥作“持久战”。我们天天泡在雨水里,蚂蟥钻进裤腿,贪婪地吮吸鲜血。每晚宿营时,人人都要捉到10条以上的蚂蟥。每晚睡觉都把裤腿绑紧,头、手都不敢露在外面。”
那刻骨的饥饿,那山洪的冲击,
那毒虫的啮咬和痛楚的夜晚,
你们受不了要向人讲述,
如今却是欣欣的树木把一切遗忘。
比穆旦高一级的王佐良先生,1946年写了《一个中国新诗人》这篇评论,文章讲到穆旦:“他曾经一次断粮达8日之久”。J先生回忆:“偶尔有飞机来空投给养,也是无济于事。茫茫树海,一片绿色,用一面白旗联系,空军总是找不到目标。依照无线电指向投下给养,大部分也拿不到。饥饿和疾病的阴影笼罩着部队,先是杀马充饥,马肉吃完后,就只好打野猴、山猪或捉活蛇、老鼠、青蛙等小动物果腹了。吃野芭蕉的根或是野果、树叶。吃不认识的东西前先在嘴里嚼一嚼,如果发麻就证明有毒,赶紧吐出来。很多人都是因为吃下有毒或者不干净的东西后大泻大吐不止一命呜呼的。”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王佐良在文中记载:“那是一九四二年的缅甸撤退。他从事自杀性的殿后战。日本人穷追。他的马倒了地。传令兵死了。不知多少天,他给死后的战友的直瞪的眼睛追赶着。”J先生回忆:“许多弟兄因此染上疟疾,在无医无药的情况下含恨死去。”杜聿明的回忆更是可怕:“一个发高烧的人一经昏迷不醒,加上蚂蝗吸血,蚂蚁啃啮,大雨侵蚀冲洗,数小时内即变为白骨。官兵死伤累累,前后相继,沿途白骨遍野,惨绝人寰,令人触目惊心。”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然而值得欣慰的是,历史终究恢复了它的本来面目。穆旦得到了政治上和文学上的平反,J先生也当选为地方政协委员,这是对他们为中华民族所作牺牲的肯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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