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司街
标题:
槐 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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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杀猪老师
时间:
2007-5-15 22:55
标题:
槐 花
谁也记不得那个下午是什么样子了。也许刮着点干燥的小风,天空中还飘浮着些不常见的碎云,也许大梁坊老刘记的羊肉糜莫名其妙地比平常咸了一点点,卖马的胡人也不知道为什么早早就收档回家了。对这个城市的居民来说,那实在是太过普通的一天,这样的普通日子在一年中有三百六十五天之多,令人毫无兴趣回忆。
有一辆马车从东门徐徐驶入,
马车夫尘土满面,神情疲惫,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车上的两位乘客虽然也是风尘仆仆。后面跟随着几个骑马的侍从。他们不发一言,直奔市中心的驿馆而去。
都城的百姓已见惯了这种场面,几乎每隔几天都有从东方国家的使节来到此处,求见本国大王,要么割地求和,要么俯首称臣。
的确,今天来的也是异国的使节,其使命亦不例外。为了谋求和平,有三件礼物准备献给尊贵的大王:第一件是大王悬赏十万钱要的某个叛逃将军的首级;第二件是那个小国自愿割让本国的一块富饶地区的地图;第三件则比较神秘,具体不详。但据说更为贵重,意义更为重大,必须在面见大王时才知分晓。关于第三件礼物到底为何,消息灵通的人们都在窃窃私议,然而没有任何结果。
“阿阳,阿阳!”我低低地叫了几声,他却躺在地板上毫无反应。女伎们还在吹拉弹唱,跳着令人眼花的舞蹈。不过阿阳已经沉沉睡去。看来漂亮的关西女子此时也未能引起这个年轻人的兴趣。
我挥挥手,令舞姬们退下。
他还是个孩子呢。我望着那张熟睡的脸想道。虽说是个勇士,但让这个孩子来做副手实在有些勉强。可能是感到压力吧,或者说是神经过分紧张,阿阳坐下来之后就开始喝闷酒,一杯接着一杯,这样,很容易就醉了。
难道是因为感到死亡将近的恐惧吗?其实我喝的比阿阳还要多,可是越喝越清醒,没有丝毫的倦意。本地的酒不算坏,也有劲,只是喝酒的时候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对了,缺的是那些在东方的狂欢之夜,知交、美酒、美女、长歌,那些酣畅淋漓的心情。
守夜人的梆子敲了二声,巡逻骑兵飞驰过驿馆外面的街道。秋夜似水,月明星稀。一种柔和而冰冷的浸透感袭来--多多少少有点象那天骑马过河的样子。但这感觉不是恐惧,不是胆寒,而是一种空前的宁静。每次做事之前,我 都会有这种感觉,只不过今天分外的强烈。
不去想生死是不可能的。死,生,一对孪生子。死不过是一瞬而已,生却需要在人间漫长而痛苦的爬行,可是为什么人们却敬畏前者而忽视后者?难道蔑视生命比蔑视死亡还要容易吗?从父亲那里,我知道孔子曾说过:“未知有生,焉知有死。”可能人们并非敬畏死,而是敬畏不可知的对死的恐惧。死亡对活着的人来说毫无意义,因死亡并未呈现。惟有恐惧长存,让活着的人永远活在死的阴影里。也许消灭恐惧,死亡就将一无所有。生与死,不过是一个自由选择。我笑了笑,因为自出道以来,我连这种选择都未曾仔细考虑。
出发前我去找过蓟城中最有名的巫卜。先用蓍草,继用龟甲。末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眯着眼睛,隔着龟甲烤出的一层淡烟,狐疑地看着我说:你此去为何?得失系于一念之间,吉凶只差一线哪。我一声不吭,放下一串铜钱,称谢而去。
有时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情。一切都源于天启,源于宿命,人所做的不过是遵从一个不可知而神秘的秩序。我对此坚信不疑。从出发那天起,我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人,而一支离弦之箭,飞速射向死亡,射向命运。
多年来我一直做着一个奇怪的梦,或者说,我一直极力企图在想象中重现一幕场景:那个名叫聂政的家伙,完成使命之后,面对蜂拥而至的敌人,一刀一刀,非常冷静地剥下自己的面皮,剜出两颗眼珠,然后剖腹出肠自杀而死……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百二十多年,然而在那个地方人们口耳相传,妇孺皆知,岁月的流逝无法改变这个故事的惊心动魄。我竭力想象,在一张没有了皮肤和眼睛的脸上浮现的会是怎样一种沉静似水的表情。
也许有必要回忆往事。
这一生走过了多少地方,见过了多少美丽的风光,邂逅了多少可爱的女子,经历了多少崇高或者无聊的时刻。可是什么都不留下,什么都不带走,就象一阵风,或者风之上的云,并非有意,只是无心的片刻停留。
如果没有那场饥荒,我的生活可能是另外一种样子。
我叹了口气,打开随身的包袱,取出一件白布单衣,小心翼翼地打开,慢慢地穿上身。
月亮升得很高了,把银子一样的月光洒了一地。驿馆的院子里秋虫长长短短地叫着,槐树的影儿浓浓淡淡地在地上流来流去。半夜的空气清新爽快,我有点难得的心满意足之感,脚下踩着节拍,不自觉地哼唱起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不知是在流浪到什么地方的时候,听来了这支歌,从此我的里永远忘不了这个曲调。一辈子忘不了的东西虽然很少很少,但终究还是有的:那些透过树叶的阳光,那个在阳光下追赶的小姑娘,那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那些比银子还要动听的歌声。她微黄的头发,她未脱稚气的小辫子,在风里,在落满槐花的小道上轻舞飘扬……
是啊,如果没有那场悲惨的饥荒,我可能会留在乡下,和她成亲,生孩子,种花,种麦子,养蜂,养马,普通而快乐地生活。
嘿嘿只是年轻的时候我们太不认真了。
不过明天,从明天开始我将名垂青史,公正的史书将永远记载我原来无声的名字。后人将从史书中发现我、了解我的事迹,而我内心的永恒怀念却将无人知道。决定了。
第二天中午,使节的第三件礼物终于大白天下。这件最贵重的礼物果然不同凡响,乃是一次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刺杀行动。虽然是一次失败的刺杀,但虽败犹荣。
当琴声沉寂,宫廷中的一切都归于平静后,人们大胆上前搜查刺客的尸体,发现在华丽的朝服里面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白色粗布单衣,而在单衣的里面,靠近胸口的地方,令人惊奇地藏着一枝枯萎发黑的花朵。御用花工指出,那是一枝收藏多年的槐花。
这枝槐花浸透了刺客的鲜血,乱剑之下并未破碎,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现出诡秘的色彩,透着淡淡的芳香。
[
本帖最后由 杀猪老师 于 2007-6-9 11:44 编辑
]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5-16 08:29
楼主写的啊?
佩服佩服!
作者:
安琪儿
时间:
2007-5-16 08:41
槐花呢>
作者:
可心
时间:
2007-5-16 08:42
凄美
作者:
褚留香
时间:
2007-5-16 08:55
不错不错,现在恨流行写这种复古小说
作者:
ccsky
时间:
2007-5-16 09:29
:call:
作者:
出水莲
时间:
2007-5-16 10:14
原帖由
安琪儿
于 2007-5-16 08:41 发表
槐花呢>
你说呢 在哪里
呵呵
作者:
安琪儿
时间:
2007-5-16 10:30
:( :(
作者:
杀猪老师
时间:
2007-5-16 12:53
向毛主席保证是我七年前自己写的,而且开创了一代复古之风……嘿嘿,来捧捧后司街的场子嘛
作者:
abracadabra
时间:
2007-5-16 14:06
这个猪杀得妙滴,呵呵。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5-16 14:44
呵呵!
作者:
听妈妈的话
时间:
2007-5-16 18:59
:hug: :hug: 第一段好看
作者:
小盏
时间:
2007-5-17 22:51
明天慢慢看。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5-21 19:17
语言拿捏的很到位。能中能西,哈哈,老哥让我又开新眼了。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9 07:06
重读一篇,将收尾处,似乎略欠张力。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9 08:02
驿馆一夜,写出荆柯之大义之至情,甚精彩。不过揭谜这笔,似曾相识。
这篇体类《英雄》,但有王家卫〈东邪西毒〉的味道,尤其是张曼玉那
几个镜头。
迅翁之〈故事新编〉,发此端。
作者:
郑鸣谦
时间:
2007-6-9 08:13
这篇小说,读至最后,愈觉深情,尤其是最后一段,把你的眼泪不知觉就拉出来了。
凝望的爱情,可是楼主自身的复制?
作者:
杀猪老师
时间:
2007-6-9 11:42
唉,楼上的,你咋这么好奇呢。那都是偶开始杀猪生涯前的事了……
作者:
ascom
时间:
2007-6-9 13:00
看这文章怎么想到了英雄,梁朝伟的眼睛
[
本帖最后由 ascom 于 2007-6-9 13:40 编辑
]
作者:
一诺千金
时间:
2007-6-9 13:12
哈哈!
作者:
人山人海
时间:
2007-6-9 18:07
如果我说“这是到目前为止我在后司街见到的最好的一篇文字(没有之一)”,会不会显得我很矫情?
只是那场饥荒过于简略,主角心理转折稍嫌突兀。题中庸了些。收梢句的“淡淡芳香”似无必要。
槐花香吗?我从来只觉得臭。
[
本帖最后由 人山人海 于 2007-6-9 18:36 编辑
]
作者:
夸父
时间:
2007-6-11 11:52
楼上说啊,哈哈哈……大笑三场。
作者:
龙头
时间:
2007-6-11 15:14
原来是LZ杀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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